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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耳點頭,一邊揉着腦瓜,一邊馱着程牧游向馬兒走去,躍到馬背上,它心裡那股不安卻越來越濃,忍不住又沖晏娘開口問道,“姑娘,你一定會來與我們會和的,對不對,你可不能扯謊。”

晏娘瞪它一眼,忽然將一枚銀針向馬兒拋去,針尖扎在馬屁股上,馬兒一驚,撒開蹄子便跑,一溜煙兒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可晏娘的目光卻沒有離開,依然落在馬兒踢起的那片煙塵上,悠長且靜默。

“人早就走遠了,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時間不等人,若是無相和程德軒被害的消息傳到內廷,你恐怕就不好動手了。”蕭婥走到她身邊,斜眼望向那張俏麗的臉孔,思忖一會兒,終於接著說道,“不過這程牧游的心愿卻落空了,他說他想看着你離開,沒想到,倒是你看着他離開。”

晏娘看她一眼,冷冷一笑,“蕭太后,你神機妙算,什麼都瞞不過你。不過這次若沒有你和楚國公相助,我怕是也殺不了那無相,所以我且放你們一馬,你們走吧。”說罷,她便提步向前,走出幾步,又回頭看向蕭婥,臉上閃過一抹歉意,“以前的事是我錯了,我那時年少無知,做過許多荒唐事,還請你莫要放在心上。”

說完,她便扭頭離去,腳步輕盈,如深谷幽蘭,消失在天地的盡頭。

“原來,看着她離開的那個人是我,”蕭婥喃喃自語,忽然拊掌而笑,“好,程牧游,在這一點上,你終是不及我的。”

“蕭婥,你心裡的那個人原來是她,我猜忌了一輩子,竟沒有疑到她身上。”一直沒有出聲的李德讓終於說話了,他凝神看着蕭婥,眼中透着一抹詭譎的光暈。

蕭婥走到他面前,將他攙扶起身,“德讓,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還是放不下嗎?”她瞥了一直在喃喃說著瘋話的王時雲一眼,忽而一笑,高聲道,“有些東西紮根在心裡,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一個結,若此結能解,從此便可海闊天空。若置之不理,反而會變成死結,到時就會和他一樣,永遠走不出心裡那個狹小的囹圄。德讓,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解開心裡的結,你,不會不明白吧?”

聞言,李德讓揚天一笑,將手臂從她胳膊中抽出來,“我明白,不過今時今刻,我已經不在乎了。”

***

雪起了又停,今天就和那日一樣,晴雪交替,似有異象。

趙康命內侍和護衛守在下面,獨自一人爬上觀象台,踩着殘雪來到渾儀身旁,抬頭凝望這座巨大的器械:只見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蛋丸,地如雞中黃,日月星辰彷彿浮生在虛空之中,倒把他這個九五之尊襯托得有些渺小。

看了許久,他才晃過神來,回頭喊道,“欽天監,沈青,你在嗎?”

聲音在空曠的觀象台上彷彿被放大了數倍,可是趙康兀自叫了幾聲,也沒有人回應,只得悻悻走近渾儀,自言自語道,“都說皇帝死後會化為紫薇星,所以朕想看看,那紫薇星還在不在,若是在,朕也能就此安心了。”

話畢,他眉心又蹙了一蹙,輕聲道,“近來民間傳什麼死人復活之說,朕雖不信,卻也不免惴惴,每日不得好睡。想皇帝總與他人不同,若是前朝的皇帝一個個都回來了,這江山到底該是誰的江山,這天下豈不是亂了套了?”

念及此處,他不禁搖頭一笑,暫將這些荒誕的念頭拋諸腦後,一手輕輕撫摩冰涼的渾儀,口中淡淡道,“兄長,你若在天有靈,應該也可以安息了。這些年,我殫精竭慮,為國事操勞,就是生怕別人說出我有一點不如你的地方。現在局勢平定,民眾喜樂,總算也沒有辜負了我這麼多年的苦心。你看看,母后她老人家沒有料錯,我與你一樣,都是註定要當皇帝的。”

說完,他仰頭長笑,不知不覺,竟有淚滴下,不得不用袖子去擦拭濡濕的眼角。

背後忽然響起一陣“沙沙”聲,趙康的笑戛然而止,他覺得背後竄過一陣陰風,涼得徹骨,將他裸露在外的脖頸割得生疼。他將眼睛斜向右後方的地面,卻看見那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影子,雖然已被月光扯成怪異的形狀,卻還是能看出那個人是誰。

“兄......兄長......”他的聲音抖得厲害,幾乎聽不出是自己的了,“兄長......你......你怎麼......”

“怎麼在被你毒死了十一年後,又回到了這座宮城裡嗎?”那聲音很冷很沉,明明是趙朗的,可是聽起來卻像是來自地府的呼喚。

“兄長,我......我錯了,我不該......不該毒死手足,苛待皇嫂,兄長,弟弟知錯了。”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爬上了趙康的臉頰,他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哭成這樣,十一年前的那個晚上他沒哭過,後來做了皇帝,不管再難再累,他也沒哭過,可是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淚卻像決堤一般,汩汩而下,無法停止。

“母后召我回汴梁後,當著你我兄弟的面立下金匱之盟,我也向她發誓,會把帝位傳給你。所以那天晚上,見天降大雪,我便急召你入宮,當著你的面寫下遺詔,可你為何還要對我下此毒手?廷宜,你什麼都好,就是疑心太重,總覺得別人要害你,所以便要先發制人,哪怕是一起長大的手足也不放過。

“你知道那毒藥是什麼滋味嗎?喉嚨彷彿被千萬隻蟻蟲啃噬,一點點憋氣而死。廷宜,我年長了你幾歲,所以從小照顧你,一直將你帶在身邊,哪怕後來當了皇帝,也總對朝廷大臣誇你能文能武、龍行虎步,希望你將來能繼大統,可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