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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牧游感到大腿處傳來一陣強烈的刺痛,緊接着,大塊大塊的雪迎面壓下,將他的口鼻全部蓋住。

他心中大驚,忙搖頭將頭上的雪震落,手探向大腿時,只覺掌心沾滿了溫熱粘稠的液體,透過白色的雪,隱約可見一片殷紅。

“呀,大人的腿受傷了,”藤壺從松樹後面走出來,小心翼翼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深坑邊,面帶歉意地說道,“都怪我,忘記提醒大人這裡是墓園,不過大人自己也糊塗,難道忘記那死老婆子的棺材已經被你們挖出來了嗎?”說到這裡,她忽然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哦,對了,今天雪大,把這路啊、碑石啊都掩蓋住了,大人人生地不熟,自然是搞不清楚方位的。”

她朝坑裡探頭一望,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許,“看來大人傷得不輕啊,也是,我方才啊,將那些殘破的碑石全部推到這坑裡了,若大人不受傷,我這功夫豈不是白費了。”

見她如此得意,程牧游心中陡然騰起一股怒火,不過,他佯裝鎮定,將這股怒氣強壓下去,一手撐住坑壁,強忍着劇痛想站起來。可是剛動了下腿,被銳石戳穿的傷口便又撕裂開了一點,鮮血汩汩湧出,將坑底染紅一大片。

他只能頹然倒下,用力扯下一角衣衫緊緊捆住傷口,靜坐着不動。多年的從醫經驗告訴他,若是失血過多,在這種天氣下,用不了一個時辰,他就會被活活凍死。

藤壺當然也注意到程牧游蒼白的臉色,她“呵呵”笑了幾聲,俯身在坑前蹲下,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幾圈,輕聲道,“大人,您沒想到吧,前幾日您還在這裡開棺驗屍,那意氣風發的模樣藤壺可是記在心裡呢。可是現在,這墓坑卻成了您自己的墳墓,藤壺也不得不感嘆一句世事難料,人生無常了。”

程牧游還是沉靜地端坐在坑底,不過,他的右手卻一點點的摸到衣襟里,緩緩掏出一隻旗花,拔了芯子便朝上方扔去。

可是彩煙還未散出,便被一捧雪迎頭壓下,藤壺面色陰沉地冷笑了幾聲,咬着牙道,“程大人,你果然詭計多端,到了這個時候,竟還想着求救。你這樣的人,多留一天都是禍患。”

話畢,她便撲在地上,將厚厚的積雪推進坑裡,她的模樣和方才完全不同了,現在的她,終於揭掉了臉上的那層人皮,露出本來猙獰的真容。

雖然眉眼還是那樣的俏麗多情,可是在程牧游看來,她簡直如同一隻嗜血的怪獸,正用盡全力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程牧游當然不願坐以待斃,他一邊將積雪拋向坑外,一邊高聲嘶吼,希望自己的叫聲能將還在周圍搜尋藤壺的衙役們引來。可是,與外面那個已經近乎瘋狂的女人相比,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藤壺把近處的積雪全部推下墓坑,那些厚重的雪牆一堵堵壓下,很快便將坑裡填了個大半。

如今,程牧游只有半截臉還露在外面,雪已經蓋過他的口鼻,他只有拚命伸長脖子,才能呼得幾口氣。

而腿上那個又深又--

長的傷口還在朝外冒血,熱流順着腿滑下,很快便融入濕冷的白雪中。

藤壺朝程牧游看了一眼,臉上堆起一個迷人的笑,不過這笑容轉瞬即逝,很快便消失了,她將最後一堆雪推進墓坑,把程牧游整個人埋在裡面。

雪粒蜂擁着湧進程牧游的口鼻中,遇到熱氣,便化成絲絲清流,向著更深處進發,堵住每一個可以呼吸的空隙。

程牧游深陷在積雪中,渾身冰冷,口鼻被封,在雙重重壓下,漸漸支撐不住。

他不知道寒冷和窒息哪一個會率先到來,不過不管是誰先來,對他來說似乎已經沒有區別了。

可是,在魂魄即將離體的那一刻,他腦中忽然一亮,一個絢麗的七彩光圈一點點擴大,溫暖了他那顆充斥着恐懼和寒冷的心臟。

光圈中央,站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在沖他笑着,燦若春花。

“晏娘,”他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可是方一張口,他自己卻有些心虛了:這個夜夜與自己同床而眠的女子,這個稱自己為夫君的女子,又怎可能只是一個綉娘。

可若她真的只是一介綉娘,那該多好。

念及此處,他沖腦中的那個影像輕輕伸出手,想將她抓住,可是她卻一點點的遠離,到了最後,又化成了一個亮點,消失無蹤了。

死亡,終於在向他招手了。

***

藤壺見坑底沒了動靜,這才在嘴角抿出一個心滿意足地微笑,拍拍手上的雪,起身朝墓園外面走去。

出了墓園,她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無人後,便徑直走向南邊的那片密林。那林子通到村外,到了外面,再雇輛馬車走上半天,便能到渡口,只要上了船,她就就能徹底逃離此地,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這條路線是她提前便打算好的,今天迷暈史飛後,她就一路來到林子里,可是中間卻出了一點岔子:她看到了程牧游。

對於這位程大人,她是心懷怨憤的,因為他不僅軟硬不吃,油鹽不進,還一早便將矛頭對在了自己身上,害得自己不得不倉皇逃離虞山村。

所以當藤壺躲在林間,看着他帶人搜尋自己時,她便腦子一嗡,那股復仇的烈焰又一次順着熱血竄到了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彷彿不將他置於死地,她便無法釋然離開一般。

所幸最後的結果是好的,程牧游也沒有例外,和那些曾經害她的人一樣,死在了她的手裡。現在,她終於滿身輕鬆,準備全身而退了。

藤壺走進樹林,踩着皚皚白雪蹣跚着腳步朝前走,她很慶幸那些衙役們都不在林中。現在雪已經停了,這裡很安靜,除了她自己的腳步聲,什麼都聽不見。

冷不丁的,一隻夜鳥拍着翅膀從殘枝上飛起,震落的積雪鑽進她的脖頸,讓她猛地打了個哆嗦,身子也不自覺的抖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