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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新安?”

晏娘抿了一下嘴唇,“朝中承直郎一職正好空缺,所以王大人向聖上舉薦了官人......”

程牧游垂下眼皮,掩飾住眸中的震驚,“夫人也想讓我離開新安?”

“我......”晏娘覺得自己突然變得笨嘴拙舌起來,她將那個“是”字在口中反覆咀嚼,終於還是沒能將它說出來。她早知道程德軒對程牧游期望甚厚,也知他絕非池中之魚,定不會只做一個小小的縣令。可是另一方面,她也深知程牧游對加官進爵並沒有興趣,他一心所在,只是民生民情,況且他到新安只不到兩載,現在勸他離開,他定會不願不舍。

心中正糾結不安,屋門忽然被推開了,一股冷氣從外面橫衝直撞闖進來,讓晏娘的腦子霎時間清醒了。

蔣惜惜站在門口,嘴角還沾着一絲餛飩的油腥氣,她隨便抹抹嘴巴,垂首行禮,“大人,有個名叫金琛的人來報案,說他的弟弟被人給殺死了。”

***

程牧游帶着蔣惜惜和徐子明趕到金家時,那間不大的農家小院里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鄰人們。見到官府的人來了,嘈雜的人聲安靜了不少,不過依然有幾句壓低了聲音的議論傳到幾人的耳中。

“回來一個又走了一個,這不是一命換一命嗎?”

“所以說啊,根本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金家註定要失子,逆不過天命的。”

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徐子明朝蔣惜惜湊近了一點,悄聲道,“蔣姑娘,你聽明白他們說什麼了嗎?”

蔣惜惜聳聳肩膀,嘴角一撇,“他們說什麼我不懂,我只知道,人都是愛看別人的熱鬧的,你看他們一個個的眼冒精光,好像別人的痛苦能增加自己的愉悅似的。”

徐子明回頭一看,果見那些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朝西邊那座廂房觀望,廂房裡傳出的悲痛的哭聲加深了他們臉上的獵奇和興奮,讓那些臉孔顯得有些猙獰。

“去去去,都別看了,死人了,又不是什麼喜事,有這麼好看嗎?”

徐子明心頭冒起一簇火,他揮手將那些人趕出院子,這才三步並作兩步跟上程牧游,隨他一起走進廂房裡面。

西廂房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嗆得徐子明有些噁心,可是,在他看到氣味兒的來源時,卻不只是噁心這麼簡單了,他感覺自己的腳底軟綿綿的,像是踩在一團鬆軟的棉花上面,根本朝前挪不動腿。

蔣惜惜也和他一樣,她拖着步子朝前走了幾尺,就停下不動了,捂着嘴巴站在原地,滿臉都是驚恐,獃獃地看着程牧游一人走向屋內,走向那張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木床。

“大人,今天一大早,我發現小弟一直沒有起身,就來房裡叫他,沒想......沒想就看到這般......這般......”

和他們一同進屋的金琛說不下去了,他跪倒在父母和秀秀身邊,捂着嘴發出無聲的抽泣。

程牧遊走到床邊站定,目光從木床轉到牆面,再從牆面轉到頭頂的房檐。這些地方,皆被黑紅色的鮮血和碎肉覆蓋,他甚至看到還有半截腸子掛在床腳上,正在朝下滴着鮮血。

“人呢?”

過了許久,他才從嘴角擠出這兩個字,可是問出之後,他自己卻倒抽了一口涼氣:人呢?人就在這裡啊,只不過,他已經變成了一床碎肉,滿牆血跡,和一些殘存的腹臟......

他急急的回頭,目光從跪倒在地上的四人中掃過,語氣急促中透着威嚴,“他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難道他變成這樣,你們竟然沒聽到一點動靜?”

“大人,小煜昨天回來的晚,回家後,連飯也沒吃就睡了,雖然他當時神色不對,可我也沒放在心上,只想着等他醒了再問問緣由。可是誰知......誰知今早就發現了這滿屋子的血......昨夜風大,我一晚上被吵醒了幾回,可是確實沒有聽到其它動靜,還請大人明鑒啊。”金琛朝前爬了幾步,抓住程牧游的衣角,“大人,請您為小的一家做主,找出殺害小弟的兇手,他死得實在是太慘了。”

話落,金家老兩口已是哭成一片,金老太太更是哭得差點背過氣去,瘦小的身子癱在地上,完全失了力氣。程牧游只得讓蔣惜惜把老兩口攙扶出去,避免他們再受刺激。

見幾人走出房門,他眼角向下一斜,盯在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身影上。

“你是金琛的妻子,金煜的嫂嫂?”他看着秀秀,緩緩問出這句話。

秀秀抬起頭,幾縷亂髮覆住她蒼白的臉上,像一張縱橫交錯的網。

“我......我是。”她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隨後,便抿緊嘴唇,垂下眼皮,把雙眸隱藏在濃密的睫毛下面。

“你昨晚也沒聽到動靜嗎?”程牧游看着她微微抖動的睫毛,緊追不捨。

“民女......民女什麼也沒聽見......”秀秀嘴唇動了兩下,用細弱蚊蠅的聲音說出這幾個字。

“什麼也沒聽見,”程牧游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唇邊湧出一絲冷笑,“你公婆年紀大了,又住在後院,他們什麼也沒聽見我倒是信的。可是你和金琛的屋子就在旁邊,耳不聾眼不花,金煜被弄成了這般模樣,你們卻說什麼也沒聽到,難道你以為我會信了你們夫妻二人的鬼話嗎?”說完,他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的金琛,把他拖到床邊,“你看看,你知道這是什麼?這不叫殺人,這叫食人,吃肉喝血,留下滿屋的殘渣。這樣大的動靜,你們竟然說沒聽到?”

這話如同一記響雷,在金琛和秀秀頭頂炸開了。秀秀的臉白更白了,她癱倒在地,胸口上下起伏個不停。

金琛看着面前那張連被褥都被浸染得黑紅的木床,忽然撲倒在程牧游靴前,他“咚咚”磕了幾個頭,一字一句道,“大人,小的聽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話里話外,無非是覺得我們夫妻二人對您有所隱瞞,可是......可是大人也清楚舍弟死得蹊蹺,您看看這滿屋子的血和碎肉,難道......難道還覺得這是我們夫妻二人下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