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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抓着腦袋,將髮髻都抓散了,“當時茶都已經斟好了,他喝了幾口就離開了,看起來像是有其它事要去辦,”他看向喬小姐,“鳳儀,那天除了讓袁琪來這裡送東西,你還給他安排了別的事情嗎?”

喬小姐搖搖頭,“沒有,這麼看來,他是有一些私事要辦,所以才從你這裡離開了。”

蔣惜惜點點頭,“一會兒我到他家裡去問一問,看看袁琪的家人是否知道他那天去過哪裡。”

她眼睛一瞥,突然被院子中央一個奇怪的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個木頭架子,上面放着一個圓球,圓球由竹篾圈成的九隻木圈交錯而成,每隻木圈上面還刻着許多小字。

蔣惜惜從未見過這個玩意兒,她好奇心頓起,走上前幾步,“這是什麼?看起來好生奇怪。”

“它是渾儀的模型,用來觀測天象的,九個木圈分別代表四游儀、赤道環、黃道環、地平環、子午環、**儀、白道環、內赤道環和赤經環,各層分別刻着內、外規,南、北極、黃、赤道,二十四節氣,二十八列宿,還有‘中’、‘外’星辰和日、月、五緯等等天象。有了它們,就可以測定昏、旦和夜半中星以及天體的位置。對了,”沈青蹲下來,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還可以用它來觀察月亮,月食之日,日光避於地而有暗虛,天地之間可能另有一番景象。”

這段話被他順暢的從嘴巴中說出來,不過蔣惜惜每個字都明白,串在一起卻完全聽不懂了,好在喬鳳儀瞧出了她的窘態,忙在一旁解釋道,“這東西就是用來觀察星星的,不過,它只是個模型,沒多大用處。”

“喬小姐,你可別小瞧它,它雖然簡陋,但是也預測對了好幾次星象的變化,說不定以後能幫得上大忙。”沈青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撣掉渾儀上的塵土。

“它有什麼功用我不關心,不過,你額頭是怎麼了?受傷了?”喬小姐走過去,輕輕撥開沈青額角的亂髮,頭髮下面有一個菱形的傷口,雖然已經結了痂,但還沒有完全好,血水滲出來,順着臉頰流下。

“沒事,前幾天不小心磕到地上摔的,我一會兒用水沖沖就好了。”他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血跡擴散開,把他的臉蛋都弄花了。

“這種事馬虎不得,現在天兒熱了,要是傷口感染了就麻煩了,你有沒有備葯,我來幫你包紮一下。”喬小姐對他倒是關心。

“現在家裡也沒有葯,二喜出去了,一會兒他回來,我讓他去街上買。”

“你那個書童,出去一耍就是半天,算了,我現在去一趟醫館,一會兒把葯給你送過來。”喬小姐無奈的搖搖頭,同蔣惜惜一起走出沈家的大門。

“這個沈青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做的事,說的話,我竟沒幾句能聽的懂的。”看到大門關上,蔣惜惜才對喬鳳儀如實說出自己的看法。

“別說姑娘你,我相信,他做的事情世上大多數人都理解不了。他這個人奇怪的很,自幼勤奮好學,十四歲就讀完了家裡的藏書,並隨父親宦遊州縣,增長見識,可是年齡大了,卻對仕途完全沒有興趣,反倒對天文地理、花草鳥獸的興趣更深,整天蹲在野外不知道瞎研究些什麼,要不是家裡留下的那點積蓄,我估計他早就餓死了。”喬小姐嘆了口氣。

“那你為何還要嫁給他?”

“沈青的父親與家父是故友,他爹娘去世的早,我爹答應要照顧他,所以在我和離之後,就自作主張的定下了這門婚事。”

“可依我看,姑娘對他倒是挺關心的。”

“他無父無母無兄無姐,生活又不拘小節,要不對他多點關懷,我怕他早晚要折騰死自己。”

李仁貴從碼頭上下來,他搬了一天的貨,一身的皮肉都酸痛得緊,急需舒展,趁着斜陽未落,他來到茶攤,猛幹了幾海碗熱茶,這才踱着步子在街上慢悠悠的晃過去,思量着怎樣鬆快鬆快這身疲勞至極的筋骨。

先洗個澡吧,然後找個酒館,好好的喝上幾杯再回家。

李仁貴看着集上一盞盞亮起來的燈光,心裡盤算好了今晚的安排。

疼痛像潮水一般,漲上來時,讓他痛不欲生,可是沒過多久,就會慢慢的退下去,消失的無聲無息。

李仁貴知道,自己一直處在一個清醒、昏迷、再清醒、再昏迷的循環中,周而復始、沒有停歇。有那麼一會兒,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誰,更不知道置身何處,痛苦太過於強烈,他只想現在就死去,不再接受恐懼和傷痛的洗禮。

他的下頜被打穿了,牙齒全部碎掉,塞得滿嘴都是,可是現在,他卻連吐出它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臉重的像塊石頭,每牽扯一下肌肉都會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舌頭似乎也裂開了,血水順着喉嚨向下流,不經過吞咽,直直的衝進他的喉管,讓他突然爆發出一陣沉重且虛弱的嗆咳,將一嘴的鮮血和碎牙噴到地上。

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哭了,涕淚橫流,疼痛和恐懼,這兩個世上最陰毒的惡魔同時將他抓在手心,把他心裡所有的防線都震碎了。

老天,為什麼不幹脆一點,給我個痛快。

李仁貴在心裡默默祈禱,他希望自己沒有這麼強壯,他希望自己登時就死去,這樣,就不用承受這般深重的苦難了。

不過還好,潮水似乎又要退了,他覺得自己的意識在一點一點的模糊,痛苦也隨之渙散,就這麼睡去吧,也許醒來之後,會發現它不過是一場噩夢。

“吱呀。”

門開了,月光從門縫中漏進來,李仁貴看到門檻前面站着一個人影,他盯住自己,一動不動。

清醒重新回到腦中,回憶鋪天蓋地的襲來,他終於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

李仁貴張着嘴,發出像動物一樣的乾嚎。

那個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