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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惜惜記得,那天的糖稀特別甜,每一口,她都細細品味好久,直到完全化開了,才捨得咽進肚子。

後來,她再也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糖稀,因為第二天,五千遼兵突然殺進山林,將整個村子的人全部殺掉,老弱婦孺,一個不留,只有她,躲在捕獸的陷阱中,逃過一劫。

一轉眼九年過去了,那些記憶就像牽着線的風箏,飄得太高,就會躲入雲端不得望見,可是它們卻沒有一刻真正遠離她,總會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候,飄飄悠悠的從高處落下,重重砸在心頭。

蔣惜惜倚着樹榦,對着月亮嘆了口氣:多久了,她已經多久沒有想起過父親了,今天若不是徐子明提起,這個時間還不知要延續到什麼時候。可是間隔得越長,回憶的威力便越大,比如現在,她忽然感覺全身都被這股突然而至的悲傷籠罩,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它吸走了,連直立起來的力量都沒有。

“惜惜,”程牧游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他從夜色中穿行出來,面含微笑朝她走來,“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難道是在躲着徐大哥的滋補湯水不成?”

聲音很暖,像有種奇特的魔力,蔣惜惜覺得自己一點點爬出了麻木的深淵,渾身又暖和了過來,她淡淡一笑,“我已經喝過了,大人若是不想喝湯,那現在最好不要回去,徐大哥應該已經守在大人房門口了。”

程牧游站到她旁邊,無奈地笑了笑,“子明這個人哪兒都好,就是太過於執拗,認準的事情幾頭牛都拉不回來,今天史飛還跟我抱怨,說他腿傷是好了,可是內火過剩,口舌生瘡,這些,全要拜子明那些湯湯水水所賜。”

蔣惜惜也跟着他笑,“再這麼下去,新安府中的人要全部變成胖子了,身形個頂個的肥碩,還讓我們怎麼查案呢?”

“過幾天我給他找了個差事,讓他每天有些事情可忙,這樣他便沒時間熬湯了。”

“大人準備讓徐大哥做什麼?”

程牧游長眉微挑,“馬夫,他懂馬愛馬,這差事對他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蔣惜惜將手掌拍得“呱呱”作響,“大人,也別過幾天了,明天就讓徐大哥新官上任去吧,我這腰已經粗了整整一圈兒了。”

程牧游笑道,“不急,再過幾日鹽船就要靠岸了,子明也要隨你們一起到岸邊監察,等此事過了,我自會派他過去。”

兩人站在樹下說笑,從公事到私事無所不聊,不知不覺,月亮已經爬到了頭頂,從樹梢裡面探頭探腦地朝下窺視,蔣惜惜打了個呵欠,雙眉微微顰蹙,“大人,老爺今天為何要去霽虹綉庄?晏姑娘又為何將老爺的禮物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程牧游自然知道程德軒到霽虹綉庄去的緣由,不過這件事他也不好直接對蔣惜惜言明,只得含糊其辭道,“晏姑娘本就非一般人,父親對她好奇,想去看一看也實屬人之常情,至於禮物為何被退回來,我想,是因為晏姑娘最討厭別人去探究琢磨自己,所以便沒好氣地將父親打發掉了。”

“原來如此,我還奇怪來着,他們兩個無冤無仇的,怎麼彼此弄得這般難堪。”說完,她又一次看向程牧游,“不過奇怪了,老爺在霽虹綉庄碰了釘子,大人不僅不生氣,怎麼反倒......反倒有些幸災樂禍的。”

程牧游掩飾住已經溢到唇邊的笑容,“有嗎?”

蔣惜惜小聲嘟囔,“再明顯不過了。”

見她一臉不解,程牧游索性岔開話題,“這個時候,想來子明也不會再守在院子里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歇着。”

蔣惜惜沖他行了一禮,目送他離去,可是程牧遊走出幾步後,忽又轉身望她,“再過兩日就是你父親的忌日了,今年,我想到寺里給他供個靈位,你準備一下,兩日後隨我一起進山。”

蔣惜惜身子一僵,“大人......您還記得?”

程牧游輕聲道,“去年剛到新安,事情太多,什麼都顧不上安排,以後我們既然要在此地紮根,在廟中設下靈位,也方便你去祭拜。”

蔣惜惜嘴唇哆嗦了兩下,勉力扯出一個笑,隨即深深的點頭,“多謝大人記掛,我明日就去準備祭品。”

直到程牧游轉身,兩行清淚才從蔣惜惜眼眶中直落而下,她看着那個重新隱入黑暗中的背影,口中喃喃道,“爹,您看到了吧,大人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有他在,女兒便不會孤苦無依,您在天之靈,也可以安心了。”

***

搖椅“咯吱咯吱”的響着,將已經伏在桌上快要睡着的右耳又一次吵醒了,它揉揉惺忪的睡眼,雙手托腮對晏娘說道,“姑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不回屋睡呢?”

晏娘翻個身,將椅子搖得更厲害了,心不在焉地回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回床上睡,不要在這裡煩我。”

右耳被她氣得連吞了幾口口水,“我在這裡煩你?你是知道的,我最怕熱,除了天寒地凍的時候,基本都睡在院子里,不是樹上,就是地上,現在分明就是姑娘鳩佔鵲巢,卻惡人先告狀。”

晏娘沒理會他這麼一長串不滿的叨叨,她看着天上撩人的星光,忽然問了一句,“右耳,你說那程德軒為何要到咱們這裡來?”

右耳撇撇嘴巴,“蔣姑娘不是說了嗎,他是為了答謝姑娘在荊門村救了他兄長一家,所以才過來的。”

晏娘哼了一聲,“他那個人把尊卑看得最重,可是這次,不僅禮到了,竟然還親自登門,實在是奇怪。”

“過幾天鹽船靠岸,他被朝廷派到新安來監察,所以順便到咱們這裡看看,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

晏娘搖頭,“不是,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對,像是在探尋什麼似的,難道?”她忽然從搖椅上坐起來,“他已經對我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