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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鈺離開的時候,謝七郎也悄然離開了山頂。

山頂上絲竹管樂聲起,數名身着白苧衣的仕女裊裊從樹林中行了出來,開始擺動腰枝,水袖舞動翩然而行,這是顧家家主為健康來的士子們所準備的清淡宴會上最後一個娛樂節目,以解乏悶,以慰辛苦。

“在心曰志發言詩,聲成於文被管絲。手舞足蹈欣泰時,移風易俗王化基。琴角揮韻白雲舒,《簫韶》協音神鳳來,拊擊和節詠在初,章曲乍畢情有餘。文同軌一道德行,國靖民和禮東成。”

山頂上歌聲輕揚,而山腰上卻是殺氣騰然暗潮湧動。

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的顧鈺乾脆停下了腳,猛地轉過身來,離她僅有十步之距的婢女來不及閃躲而暴露在了她的眼底。

“是桓郎君派你來跟蹤我的?”顧鈺問。

那婢女見既然已無處藏身乾脆也坦然面對,十分禮貌的含笑道:“我們郎君也並無惡意,只是想請沈小郎君到我們郎君的住處一敘。”

“到了你們郎君的住處後,一切客隨主便,你還說沒有惡意?”顧鈺反問,“倘若他想要殺我呢?”

婢女含笑的神情便是一斂,旋即又語氣柔婉的說道:“怎麼會?我們郎君是一個很惜才的人,沈小郎君如此博才,我們郎君自會以客卿之禮相待。”

“客卿之禮?”顧鈺笑了笑,忽地指向山腳下道,“倘若我從這裡跳下去,你說,你是為你們郎君立了功呢?還是給他添了大麻煩?”

說罷,顧鈺便往石階邊緣上一移,而她身後便是陡峭的山壁,看不出深淺。

婢女驚得啊呀一聲伸手相攔,蹙眉道:“沈小郎君,你不願也罷,又為何如此桀驁不馴?”

心中卻是暗道:這位沈氏小郎剛剛才立了名,得到了眾名士的稱讚,而且清談宴會上正好郎君與他多次辯難衝突,他若出了事,很難洗清郎君的嫌疑。

這確實是件對郎君極不利的事情。

顧鈺見她思忖,唇瓣微微一抿,不待婢女反應,竟是真的縱身朝着山腳跳了下去,婢女駭得一聲驚呼撲到了山石旁,俯首下看,竟是除了一片黑森森的林木,根本看不到人影。

嚇得臉色慘白的婢女第一反應是速速離開這裡,撇清自已與這件事情的關係,可是在她奔至山頂的時候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舉手對山中某一處作了一個暗示,方才回到山頂之上。

此時的顧鈺正整個人都貼在了陡峭的山壁上,雙手攀附着山石。

聽聞腳步聲完全消失之後,她才縱身跳到了山石之上,然後迅速竄進山林,越過一堵院牆,再次落進了那荒敗的院中。

找到先前的藏衣處,顧鈺以最快的速度換下了這一身烏衣錦履,恢復女裝準備外出,卻又在這時,耳尖一動似聽到了窸窣的腳步,幾乎是本能的,顧鈺身形疾轉,以閃電般的速度將手伸出,砍向了藏在暗處的一個身影。

不料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清越的聲音傳來:“住手,是我謝家的部曲!”

隨着這聲線,一道青色的人影閃現在了她的面前,此人赫然便是謝七郎謝玄。

顧鈺愕然,就見謝七郎將手一揮,似作了一個手勢,霎時間,又有五六道人影從院牆上落下,皆走到了他的面前,齊齊頷首:“七郎君!”

“你們等一會兒與她一起同出,然後朝不同的方向各自奔去,將藏在林中的那些隱衛引開!”

“是!”幾名黑衣人答道。

顧鈺這才發現這幾名部曲竟然都穿着烏青色的衫子,而且從身量上似乎比她還高不了多少,心下不禁更加詫然的看向了謝七郎,問:“這是你一早就準備好的?你知道我今天會來,也知道我今天會以吳興沈氏的身份揚名,更知道我今日會刺殺桓澈,所以你安排了這些部曲來幫我引開桓澈的視線?”

謝七郎毫不否認的點了點頭。

“可為什麼你會知道我要做這些事情?我並未跟任何人說起過……”說著,又似想到了一人,“不,也並非無人知曉,還有陳嫗……”

可別說陳嫗根本不會出賣她,就算她會,她也並不知道她今日帶三套衣裝來幹什麼?

顧鈺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謝七郎,但謝七郎似乎並不打算解釋,而是催促道:“你現在更應該想的是如何圓了這場戲,你如何向你祖父祖母去解釋你今日三個時辰不在的去向,又如何讓桓澈來相信他遇刺時你顧十一娘不在場的證明?

你也說過,桓澈是一個很多疑的人,在他踏上玉泉山頂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經開始懷疑你。

而且在他上山來的途中,他就已經在這四周埋伏好了隱衛,只要你出現,只要你卸下偽裝,他就能確定那個行刺他的人就是你!”

顧鈺鎖緊了眉頭:“不錯,你說的都對,我也早作好了如何向祖母解釋的準備。”說罷,她又舉起適才在山頂上謝七郎塞在她手中的一物,這是一隻香囊。

她問:“那麼你給我這隻香囊是何用意?”

謝七郎一笑,道:“你自己不知道嗎?你身上有一種幽香,聞過的人不會忘,尤其是男人。”

所以這隻香囊是為了掩蓋她身上的女子幽香!

所以桓澈向她走那麼近是為了……

顧鈺恍然,旋即又有些尷尬失笑,微紅了臉,這……她確實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她自己哪裡聞得到。

“那……多謝,這個就還給你了!”顧鈺說罷,便將那香囊遞給了謝七郎,“沒想到你到現在還喜歡這東西。”

關於謝玄還有一則典故,據說他小的時候非常喜歡佩戴紫羅香囊,他三叔父認為香囊之物有損男兒之氣,便設法將其騙了去偷偷燒掉,謝玄知道後便從此以後都不再佩戴香囊。

提起此事,謝玄自然也有些窘然,蹙眉嗔怪的看了顧鈺一眼,有些怒道:“這香囊本就是為你準備的,你拿去便是了,我需要這一物嗎?”

見他生氣,顧鈺有些不好意思的哦了一聲,收回香囊,很快又肅容,拱手答謝道:“那告辭了,今日之恩,來日再報!”說罷,也不再躊躇,披上烏青衫子翻跨院牆飛奔了出去,與此同時,一共有七八名與她同穿一色的部曲也翻跨院牆朝八個不同的方向飛奔而行。

山腰林間一陣騷動,似乎也躊躇了片刻,才有人影分明追出。

有了這八名部曲作掩護,那些藏在林中的隱衛果然就亂了分寸,行動滯後了許多,而顧鈺便一口氣奔至了碧蘭亭的小溪旁,同時在途中脫下了那一襲烏青衫子。

就在她停歇在溪邊洗掉臉上畫妝所添上的一些粉脂時,忽地一個聲音傳來。

“十一娘,你怎麼才來?你到底去了哪裡,你說你……”

說話的正是張十二郎,可是他這句話還未說完,竟見顧鈺猛地起身,向他撲了過去,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懷中便是一暖,唇瓣上也是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