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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過後,春風撩人的時節,師父將葯櫃隱秘處的大湯藥罐子抱了出來,耳貼着罐子認真地聽了好一陣,滿意地點點頭,笑着自語道:“這罐子湯藥較之前更好呢。”

我好奇地湊過去:“這能聽得出?”我將耳朵也貼在冰涼的罐子上,卻什麼也沒聽見。

師父笑道:“這豈是你能聽得出的。”他從我耳朵下抱走了湯藥罐子,自去收藏好,吩咐了我幾句,便出門看診去了。

師父前腳才離鋪子,對街張家娘子後腳就跨了進來,手裡端了一碗豆腐。“你師父沒那口福,才做得的豆腐,熱乎乎的,待他回來就涼了。”張家娘子將那豆腐擺在櫃檯上,不無遺憾道。前些日子她時常頭痛,師父教她采了薺菜花,在三月三上巳那日煮了雞子,熱騰騰地吃下去。

許是見效了,有一陣子沒見她來鋪子里找我針灸止痛。

今日這碗豆腐大約就是來謝師父的罷,我謝過她,替師父收下。可她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倚這櫃檯同我說:“我聽說,今春又要選花魁了呢,多少年也沒這盛事了……我說,上回你制的那個什麼玉露膏的,多炮製幾瓶,拿去那些青樓畫舫賣,就那膏子,她們為了這趟選花魁,搶還來不及呢。你呢,就此多賣她們幾個錢,勾欄裡頭就沒有捨不得花這錢的,穩穩妥妥地賺錢。”

她說的是菡香玉露膏,是我閑來無事做着頑的,拿來抹臉細細滑滑,比尋常胭脂水粉鋪子里買來的玫瑰香粉、茉莉硝之類的還好用些。

她這話虧得是在我跟前說的,若是教師父聽見了,難免又要嫌她多事且多嘴。從前師父只說張家娘子太過殷勤熱絡,自從近來她總有意無意地關心起我的終身依託來,師父便不太樂意同她多囉唣。

我還沒想好要如何回她,鋪子門口便有人四處探望着踏了進來。來的是一位年輕公子,眉目清秀,文文弱弱。進門便向我拱了拱手,“敢問朱先生可在?”

張家娘子讓到一旁,不住打量他,我在櫃檯後頭略欠了欠身:“家師出診去了,公子是有急診?”

那年輕公子搖了搖手,“並非急症,不過是配些丸藥。”

“不知公子要什麼配什麼丸藥,方子可否予我瞧瞧?”我向他伸了伸手,心裡道:配個丸藥這樣的小事,何須師父親自動手。

他稍一猶豫,上前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紙,伸到我跟前的手細長均勻,手上有幾處老繭,還有些青金、茜素、松墨沾染在手上,似乎是時間久了,洗濯不褪了。

僅憑他這隻手就能斷定,他是個畫師。我將他遞過來的紙打開來看,紙上只乾淨利索地寫着:龍珠丹三百丸。

怪不得他信不過我,進門就要找師父,龍珠丹可不是那麼好配製的。不過,師父教我那麼多年,縱然他時常恨鐵不成鋼地說白教我了,龍珠丹我還是能信手配來的。

“這龍珠丹公子要得急不急?倘若能等個十日,便請公子留個字條,寫明府上所在,待我配得了,便送至府上。”我問道,龍珠丹的配伍少說也有二十來種藥材,且用料精細,他又要三百丸那麼多,一時半會兒決計配不得。

那畫師忙道:“不急,不急,姑娘且瞧着配罷。”說著他從懷裡摸出一枚“十分金”的金葉子來,鋪在櫃檯上:“這些做定錢,夠不夠?”

“三百丸龍珠丹至多也就這個價了,公子這是,將葯錢先結清了?”咱們鋪子平日里小本經營,這樣大的手筆我可不多見,故要問個清楚才好。

他匆忙地“嗯”了一聲,囑託道:“藥材要用最好的,若是不夠,十日後我來取葯時再算。”說罷他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到底還是沒表明住所何在。

他走得太急,剛到門口,便與從外頭進來的師父迎頭撞上。師父個頭更高些,將他撞得往後退了兩步,他只抬頭匆匆一瞥,抬手草草地拱了拱手,便側身疾步出去了。

“了不得,了不得!”張家娘子咋咋呼呼道:“龍珠丹!三百丸呀!也不肯說到底是哪一家,這得滔天的富貴才配得起那麼些龍珠丹罷。”

龍珠丹主治老邁之人四肢百節疼痛,半身不遂,經脈拘攣,行步艱難,不是什麼稀奇的葯,不過是用料昂貴些罷了,稀奇的是他竟一口氣兒要配製三百丸,大手筆呀。

不怪張家娘子一驚一乍的,我也從沒接手過這樣大的買賣呢,連師父也吃驚地挑了挑眉毛。我猜想着,大約是哪家高門大戶,家中有要常年吃藥的老大人,因着孝心,來替老大人配製常吃的丸藥罷。

張家娘子見我們要忙着配丸藥,便知趣兒地走了,我送她到門口,又替師父謝過她那碗現做得的豆腐。

轉身回來時,正見師父拿起櫃檯上的那枚巴掌大的薄薄的金葉子,皺着眉頭端看。

“這是方才那位公子給的龍珠丹的定錢。”我忙稟明師父。

他的眉頭更緊了緊,彷彿自語:“方才那人……氣數不端呢。”

“那……龍珠丹,咱們還給不給他配了?”師父這麼一說,我回想着那人的舉動,似乎是這麼個意思。說話時躲躲閃閃,甚至沒有正眼瞧過我。但再想想,龍珠丹是調補的方劑,也沒有人能拿龍珠丹來害人的,許是咱們想多了。

“配罷。”師父想了想,將頭一點。

“旁的都好說,虎骨、牛膝、龜甲、全蠍這些鋪子里也有現成的,只不知夠不夠使的。但狗脊梁骨、犀角、白花蛇到何處去尋來,還有那白僵蠶,這個時節蠶倒是不少,隔年的僵蠶卻是沒有的。”我將龍珠丹所需的藥材在腦子裡快速地過了一遍,又將鋪子里現有的與沒有的清點了一遍,向師父攤手道。

師父的興趣似乎並不在龍珠丹上,胡亂應付着我,眉頭依舊鎖着。我後來同他說起張家娘子出的去青樓售賣菡香玉露膏的主意時,他也沒多大理會,全在想着這個氣數不端的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