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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牽着馬,從荊棘叢中走出來,也不知他是怎麼走的,那些尖利的荊棘半點兒都沒扎到他,倒是那匹大黑馬,四個蹄子和肚子下面教尖刺劃拉得血肉模糊,我都看得一陣陣隱隱發痛。

“師父,他死了么?”待他們到了我跟前,我仔細瞧了瞧馬背上的戎裝男子,他面朝下,髮髻散亂倒垂着一綹頭髮,看起來氣息全無。

師父推了他一把,仍舊不見他有反應,好像在推一隻大麻袋。“還有一口氣兒在,再在崖上懸吊一夜,就難說了。”

“前頭是面山崖?”我忍不住引頸又朝他們的來處望了望,“這人……是懸在崖上的么?”

師父一面帶着我們往密林外走,一面不以為然道:“是呀,虧得教一株長歪的老松卡住了,才沒掉下山崖去,這崖底深得都見不到底,若是掉落下去,一準兒就成了一灘肉泥。也幸虧是掛在山崖上,才沒教獸類將他吃了。”

我有些嫌惡地瞥了那人一眼,彷彿馬背上趴着的已經是一灘肉泥了。“師父,這人和馬要如何安置?”

“安置?”師父好像還沒想過這個問題,斜眼打量了幾眼一人一馬,忽向我道:“阿心說要如何安置?你若要救,那就救活他之後,將他留在山上,咱們走咱們的。你若懶得救,咱們就此將他留在此地,等上山的樵夫見着了,他若還活着,便是他命大。”

“啊?”我唬了一跳,師父就這般隨意地將一條性命胡亂塞在了我的手裡,畢竟是一條人命,我豈敢怠慢,忙點頭不迭:“救,救,自然是要救的。”

我一臉的惶恐,惹來師父兩聲輕笑,他又碰了碰馬背上那人道:“他腦袋受了撞擊,卻算不得十分嚴重,五內受震,微損,身上還有些深淺不一的創傷,平日里這般遍體鱗傷的並不多見,就拿來予你練手罷。”

這下我愈發驚恐,結結巴巴道:“這……這人,半死不活,就算立時就挪下山去,請了名醫來治,也未必能活下來的,這裡缺醫少葯的,我又……我又怎救得了。”

“挪下山就不必想了,以他眼下的傷勢,馬背上再顛簸幾下,便算完了,即便醒了也是個痴愚人。”師父還是輕描淡寫的模樣,“你若肯醫便救他,不肯醫的,咱們便就此撂開手,就隨他自己在此碰運氣。左右將他從懸崖邊拉上來,已算救過他一回了,也不虧欠他什麼。”

“我……”我躊躇再三,終究還是心軟,不忍他明明重獲了生機,轉眼卻又要踏上一條生死未卜的道,便咬了咬牙:“我救他。”

師父舒展了眉眼,抬手向前一指,獻寶似地笑道:“繞過這個山頭,半山腰上有一處平整開闊地,原是座廟,年久荒廢,去年我來採藥時偶見了便想拿它來作個採藥的落腳點,遂順手收拾了一遍,雖比不得家中舒坦,一應用物卻也不缺什麼,師父就將這小屋借你行善救人罷。”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得勁,隱隱中好像是教人都算計好了,單等我自願地走進去一般。

大黑馬的四蹄也不知傷情如何,但它馱着那人,走得一瘸一拐,甚是辛苦。將近一個時辰,前面漸漸疏闊起來,果然就有一片開闊的平台鑲嵌在雲霧裊繞的半山腰上。師父一手牽起我,一手牽着馬,將我們帶到了那懸崖峭壁上的平台。

說是一間小破廟收拾出來的屋子,實則也不算太小,背靠懸崖面向群山的正殿中几案茶爐俱全,東面一間配殿略大,沒有床榻,木板鋪地設了睡席,西面兩間小屋,則是凈房與灶房,雖許久沒人來住過,灶房內的薪柴碼得齊齊整整。

這哪裡是小破廟,分明是隱士避世的絕佳居所。

“如何?”師父帶着得意向那小屋攤開手臂,“今日原就想着要帶你過來,你素來貪頑,見着這個必定歡喜,不想你半道又生了善心要救人,倒是便宜了他。”

我看向大黑馬馱着的那人,暗忖了一下自己是否有氣力能將他從馬背上搬挪下來。那人的身量看起來與師父差不多,便是說,我頂多只到他的下頜處,莫說他渾身厚實的披掛,就是沒那身看起來就沉甸甸的鎧甲,我也搬不動他。

我求助地望向師父,討好地沖他笑。

師父將他從馬背上提了起來,扛葯袋子一般扛在肩膀上。

我眼明手快地去將東邊廂房的門移開,讓到一旁。

師父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原是打算讓他就地躺在外頭的。”話雖這般說,師父還是將他扛進了屋子。

因他身上裹着鎧甲,也不能教他立時就躺下來,只得扶持着他先靠牆坐着,師父替他解甲,我忙忙地跑去西邊的灶房,利索地生起火。

本以為小屋無人居住,水缸該是空的,可探頭一瞧,大缸里的水竟是滿的,不僅是滿的,水缸底部還有涓涓細流的動靜,一根粗實的竹管自上而下貫穿了大水缸,上頭進水,下頭出水,水流不絕,水缸里始終是滿的。此處正有一股不大不小的山泉流過,巧妙地被接入竹管中,引入灶房。

我竟不知師父在這小屋上花費這麼多的心思,又不見他常來住,這未免也太費事了些。

趁着燒水的空,我又跑回東廂房,師父已將那人的盔甲卸了下來,正沉沉地提着往外扔。

“師父,這是做什麼。”我趕緊攔住他,朝屋內努了努嘴:“看這身鎖甲,他必定是個郎將,就這麼扔了,總不太好罷……”

師父並不理會我,徑直走出屋子,走到懸崖邊,甩手就將那副血跡斑駁的鎧甲扔下了山崖。回過頭來還嫌惡地看着自己的手道:“那可是替你備下的屋子,這腌臢物也不知沾了多少回污血,戾氣太重,仔細污了你的屋子,還是丟了乾淨。”

師父總有些教人措手不及的道理,我也沒話好辯駁,扔也扔了,說什麼也是白說,況且屋裡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未必能活得下來,又傷了腦袋,縱然活了,指不定就是個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