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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這一聲驚呼,相較於方才那低低的一聲,高了許多。師父並不理會,只吩咐道:“阿心,快收拾醫笥。”轉身便繞進櫃檯里忙碌開。

我雖遵照了師父的吩咐,快手快腳地收拾出了醫笥,可心裡卻滿是嘀咕:都這個時辰了,縱然要出診,待明日不成么?這個勞什子的王村,聽也不曾聽過,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病症,那自稱是里正的王滿,八成是個瘋的,師父怎就信他了?

我收拾妥了醫笥,師父在櫃檯里的那一通忙也完結了,他手裡提了兩個囊袋轉出來,卻沒有將囊袋遞給我,自己收了起來。

吳甲從後院出來,看着我們像是要出診的模樣,粗聲問道:“朱先生,酉時到了,鋪子可要上板?”

師父請王滿在前頭帶路,領着我走出朱心堂的大門,回頭向吳甲道:“上板,酉時了,總是要閉門的。”

外頭的冷雨還在下着,師父在我頭頂撐起一柄傘,跟着前頭撐着破油紙傘的王滿走了出去。

深秋的雨水打在臉上身上並不好受,師父又高出我不止一頭,傘在他手中離我的頭頂就更遠了,稍有風吹過,涼涼的雨水便毫不客氣地打在我的臉上。我抱着醫笥不由打了個寒噤,心裡唉聲嘆氣:城郊可不近,又**冷凄凄地下着雨,真不知什麼時辰能走到。

走了一會兒,天色暗下里,似乎再沒有雨水打到我身上,我還以為雨停了,抬頭一看才知,師父將傘斜斜地傾向我這邊,將我整個人罩在了傘下,擋去了雨絲。我憂心師父另一邊的肩頭遭雨淋,便悄然靠了過去,與他貼得更近些。

大約是豐沛的水汽加重了空氣中氤氳的氣味,我的鼻端儘是方才在鋪子里吃的桂子酒的香氣,與師父身上常有的葯氣融在一處,我立時就被那酒氣與葯氣熏住了,走着走着就覺得暈暈乎乎,雙頰緋紅。

出城的時候正逢城樓武侯要閉城門,那輪值的武侯不攔王滿,反倒將師父攔下,盤問這麼晚出城作甚。師父指了指我懷裡抱着的醫笥解釋道:“城外有急診,不敢耽誤。”

武侯將我與師父反覆打量,到底還沒到閉城的時辰,終是揮手放行。王滿在城門外不遠處等着我們,見我們出來,也不說二話,急急趕趕地又上路了。

“師父。”我拉了拉師父的衣袖,輕聲問道:“城門下鑰了,咱們夜裡還怎麼回來?”

“師父在呢,怕什麼。”師父隨意地笑道,他溫熱的鼻息拂過我的頭頂,又惹起我一陣心悸,慌忙低下頭,看着腳下濺起的泥水。

出了城門,路上一片泥濘,雨夜裡無月光,眼前漆黑,路徑難辨,那王滿竟也無需提燈來照路,熟門熟路地在前頭帶路。說來奇怪,我反倒覺着走得較方才輕鬆了不少。不多時,遠處一片黑沉的雨霧中現出幾點光亮。

王滿回頭向師父道:“朱先生一路受累,這就要到地方了。”

我打眼望了望四周,除了黑,還是黑,不免疑心他領錯了路,可再望望遠處,幽幽燈火確實越來越多。我心裡暗道:這小村端的是奇怪,安置在這荒郊野外,前無路後無鎮,不知村民如何過活。

再走一段,穿過一片低矮卻茂密的灌木叢,一大片空地忽從黑暗中現出來,空地後頭隱約有個牌坊,在暗色中模糊不清。

這村子出奇地安靜,夜裡來了陌生人,連聲狗吠都不聞,我心裡無端忐忑起來,但因師父就在身旁,倒也不畏懼。

“到了,到了。”王滿舒了口氣,領着我們穿過牌坊,走進村子。

我不知時辰,但進了村子發現每戶人家都亮着燈,比照着天色,約莫總在戌時與亥時之間罷。一路走過,若是遇着村民,便警惕地打量着我們,也不來問話。我若是多瞧了誰兩眼,那人便移開目光,低頭找些事在手裡忙。

走過一戶人家時,屋裡突然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唬得我一把摟住師父的胳膊。

“朱先生聽見沒?”王滿停下步子,隔着院子指向那傳出慘叫的屋子,“這家有人犯腹痛的毛病了,痛起來便是這般情形。”他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又習以為常地領着我們走開。

我心頭一緊,憐憫頓生。方才在路上我還因天晚路遠帶了些怨氣,此時又是驚異又是同情,那點怨氣早就沒了。

王滿將我們帶到一個大院子跟前,鄭重地打開院門:“這是咱們王村的祠堂。”

他帶着我們從祠堂大門前過,卻沒進去,走過祠堂,到了東邊的一間廂房跟前,“這村裡最好的屋子就屬這一間了,委屈朱先生和這位姑娘將就一晚,明日白天再瞧病。”

說著他將屋門打開,屋子裡湧出一股冷風,還有些許霉味兒。我站在門前有些躊躇,王滿率先進了屋,將屋裡的燈一盞盞點起。

師父抬腳進了屋,似乎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我一怔的功夫,便落單在了門外,心裡發慌,趕忙進屋緊跟上師父,半步都不敢落下。

“這屋子雖然許久不住人,但因是祖居,一直有人洒掃收拾。”王滿說著在桌上摸了一把,翻手看看手指,滿意道:“簡陋了些,但還算乾淨,朱先生莫嫌。”

師父端起笑臉:“哪裡的話,王里正客氣了。”

師父的話音剛落,外頭遠遠地又傳來一聲嚎呼,隔得很遠,故聲響不大,但也穿透了夜色,傳到了此處。我瞧了瞧師父,師父彷彿也正凝神側耳。

“我家就在近旁,朱先生先歇歇腳,我去備些飯食來。”王滿好像並不願與我們一同聽那哀嚎,匆匆關照了一句,便出了屋子,順手替我們將屋門闔上。

“師父,這地方,好生古怪。”我挨近師父,小聲道。

“駭怕?”師父睨了我一眼,唇角半含了嘲笑:“瞧你那點子出息,可莫要在外人跟前露怯,丟了為師的臉面。”

我心中不服,但確實有些惶遽也不假,便咬唇不語。

師父藉著燈燭側頭端詳了我幾眼,笑道:“罷了罷了,師父在呢,怕甚?況且,這世上還有比朱心堂更古怪的地方么,此地算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