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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彷彿提醒了眾人,各種挽留的話在廳堂內此起彼伏。

方才師父說他們無病的時候,有些人即刻便說了疑心師父是庸醫的話,眼下再無人提這話,他們如同深信自己身患怪疾一般,深信師父奇特的醫術和他們從未見過的藥材,能將他們從怪異的困境中解救出來。

“朱先生方才說咱們都沒病,可先生也親眼瞧見了我這孫女兒,碰着了日光會如何。倘若真沒病,怎會教日光灼燒了?”王滿懇切地求問道:“朱先生可是看我們窮困,怕拿不出像樣的診金?”

且不論師父是否肯替他們瞧病,單他這話我聽着就不太舒服,偏師父又不言語,我便按捺不住道:“王里正許是不知曉朱心堂的名聲,但凡我師父肯治的,並不拘什麼樣的診金葯資,哪怕是汗巾子破碗,同金葉子也是一樣的。但若無緣,金山當前,也是無法的。”

“姊姊。”我身後的大桌上,才剛得治的二英虛虛地喚了我一聲,“姊姊別走,二英到日頭底下,只是想叫姊姊別走。”

一眾村民跟着哀求,說什麼的都有,又是一片哄鬧。

師父向屋門口揚了揚下巴,無奈地嘆道:“又是你無端起憐憫惹來的事。”

我順着他的指,往門口望去,門口的屋檐下,門內的門檻前,不知何時又擠進來不少人,男女老幼皆有。

滿屋子的人,連同屋外檐下的那些,在王滿的帶領下,齊齊地朝我與師父拜了下去,直跪了一地。我束手無策地望望師父,師父皺了皺眉頭,輕聲道:“本不想理會,可既是你惹出來的,為師卻不能不理,少不得要替他們解一解難。”

我聽着心裡高興,卻教師父抬手壓了壓我的肩膀,他附在我耳邊道:“找不到這村裡有什麼異物,先莫要聲張。”

我突然就明白過味來,無病卻有怪症,不就該是朱心堂的買賣么,如若不然,王滿求到朱心堂來時,那麼晚了,路途又遠,師父怎還肯跟了他過來。我怎麼將這個忽略了,只顧着一個勁兒地想他們究竟是有病還是無病。想來一清早師父帶着我在村子裡轉悠,正是在尋覓禍害了村民們的器物,只是並未尋到。

只聽師父懶懶地向那些人道:“我說你們並無病症,偏你們都不肯信,拘我在此地又有何用。”

他的口氣依舊堅冷,王滿從地下抬起頭,好似抱了極大的決心,堅持道:“我知道這麼做對不住朱先生,也知道朱先生必定能治咱們的病,我老了,死不足惜,更不懼替村裡那些族人擔一回惡名。先生若執意不肯替他們治病,我便只得對不住了,抵死也不能讓朱先生和阿心姑娘離開這屋子。”

他這番慷慨,鼓動了旁人,他們再次層層地將我和師父圍了起來,雖沒有惡意,但那股堅定的決心也教人發慌。

我向外望了一眼,陽光正收起最後一絲光芒,沉入暮色中。

王滿亦向外望了望,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天色。“橫豎天色已晚了,暫且也走不了了,我送朱先生和阿心姑娘回屋去歇息,也請朱先生再斟酌斟酌,如何用藥。”

我忖度着他言下之意,太陽西落了,沒了他們所畏懼的日光,全村的人,只要沒有犯腹痛的,都能一齊將我和師父圍堵在村子裡,教我們無處可逃。

師父抬了抬眉毛,攤手道:“這荒郊野地的,在下也無處可去,況且……”他向大桌上躺着的二英投去一望,“在下自認還有些醫德,既收治了那女娃兒,自然是要將她治癒再走。縱然王里正不強留,今夜也是走不脫的。”

王滿沒料師父會有這樣的反應,反倒被嗆住了,適才的一番舍了名節也要護住族人的激昂,便如同重重地揮了一拳卻打在了一團棉花上一樣,白費了氣力。

說來這王滿的應對也算得機敏,他只稍稍一怔,便上前抱起了二英,懇切又不卑不亢道:“咱們這些苦命人,全要仰仗朱先生的醫德了。”

師父只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側開身,好讓抱着二英的王滿走在頭裡。

我們跟在他身後穿過祠堂大院,往一旁的廂房去,短短十來步,我已隱約聽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哀嚎。天色將暗,定是有人腹痛率先犯了。

到了屋裡,師父請他將二英安置在睡榻上,王滿似乎不甚放心他那小孫女兒,放上睡榻後瞧了又瞧。

“王里正不必擔憂,但凡我有半點兒惡意的,方才不救她便是了,又何苦費那番功夫。”師父這話說得好似軟鉤子,聽得我心裡暗暗叫好。倘若不是王滿先對我師徒二人不義不敬,現下又何懼我們對他小孫女兒不利。

果然那王滿臉上僵僵地一笑:“朱先生多心了,我不是那意思……”

師父似乎不願聽他那些說辭,揮手打斷:“王里正便安心罷,二英有我徒兒照料着,錯不了。”

王滿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尷尬地笑了笑,點着頭告辭離去。

我回到床榻邊去看二英,她原本焦黑的手臂已然復原,我想將她的胳膊捧起仔細驗看,可她卻不願意我碰觸,好像還有些駭怕。興許她教日光照射所傷時太過驚懼,我恐怕再嚇着她,只得作罷,左右她並不呼痛,大約也好得差不多了。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村子裡家家戶戶的燈火漸次亮了起來,與燈火一同到來的,還有隱隱約約,若有似無的慘呼。下半晌我還覺得這個村子裡的人並他們的里正王滿,都蠻不講理,此刻又不禁同情他們每日要受這般磨折。

師父在火塘里升起火來,將屋裡的陰寒氣驅散。二英目不轉睛地盯着師父生火,從床榻上坐起身,又驚又呆:“阿心姊姊,怎的朱先生隨手一指,火塘里就有火了呢?阿心姊姊的師父好生厲害。”

我和師父都因她的童稚有趣笑了起來,師父的指尖又燃起一小團火苗,並讓這小火苗在他的雙手指尖不停轉動,逗得二英驚呼連連,興奮得使勁拍着手掌。“姊姊,這是我看過的最好看的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