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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同去。”我亦想向綠艾與崔清河作些償補。

師傅教我的請求唬了一跳,下意識地直搖頭:“不可不可,你也道那些要並非尋常藥材,能湊齊那些東西的地方,自然也不會是尋常境地,你去不得。”

“師傅莫要阻攔。”我在師傅跟前雖一向是乖順的,一旦拿定了主意,怕是也絕不會罷休。“巫山絹出去惹了禍,又怎能是師傅一人的不是,這是咱們鋪子里的事,出了紕漏,就該一同來抗,莫非師傅不肯將阿心算作鋪子里的人?”

師傅偏頭打量了我幾眼,摸了摸鼻子笑道:“好丫頭,不為師枉教養你這麼些年。”

“師傅許了?”我小心地探問道。

師傅雖笑了,到底還是不放心,將我擱在櫃檯上的胳膊抬起來瞧瞧,看到那青玉鐲子好好端端地在我腕子上懸着,他才又微微一笑:“明日就是中元,時機恰好,你且先準備一下,回屋歇個覺,酉時之後隨我出門。”

師傅時常出去收葯,卻從未帶我同行過,算起來這還是頭一遭,我哪裡能睡得踏實,平躺在床榻上思緒滾滾。一會兒想到綠艾明澈的笑顏,唇邊含着一朵小梨渦;一會兒又想到崔清河在姚裝池的鋪子里大聲同那些紈絝子弟辯畫時說的那些話;一會兒茜素與綠艾手拉手地並排出現在我眼前,難以分辨。

胡思亂想了一陣,倒也迷迷瞪瞪地睡了個囫圇覺。待到師傅坐在我床榻邊將我推醒時,一道殘陽已直鋪到了我的睡榻邊。

師傅手裡掂了一襲火紅的錦緞斗篷:“裹上這個,莫要嫌熱,所去之處陰寒氣重,你底子弱,千萬要裹好了。”

我忙翻身從睡榻上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挽好了髮髻,裹上斗篷。師傅從我的床頭取下懸着的大紅燈籠,便是早先元夕時師傅給的那盞。

“帶上這個,夜路興許不太好走。”師傅將大紅燈籠遞給我,順手替我將斗篷的風帽戴好,往下拉了拉,頸下繫上絲絛後,正好遮擋住我大半的臉,根本瞧不清前頭。

我借過燈籠,抬手就要將帽兜往後掀起一些,卻教師傅按下了手。“師傅,帽兜擋了臉,瞧不清路了。”我抗辯道。

“師傅帶着你,何須你辨路。”

師傅的話音一落,我便覺空着的那隻手被牽了起來,輕輕巧巧地便被拉着走出了屋子,我的眼被帽兜遮着,垂眼只看得見另一隻手裡的大紅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一路上師傅都不同我說話,我只覺得我們走得特別快,出了茱萸巷,穿過人群。這會兒街上人還尤其多些,我知道他們是在等天黑,好往西湖裡放水燈。說來也奇怪,街上往來的人很多,我與師傅也未見撞到了誰,師傅牽着我的手,走得很快,我卻不覺得氣喘腿酸。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穿過了一個高大深幽的門洞,我忍不住問道:“師傅,咱們這是出城了么?”

師傅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並不多話。我也只好繼續握緊手裡的燈籠,由師傅牽着垂頭往前走。

路是越走越荒僻,路邊叢生的雜草荊棘越來越密,這下不必問師傅,我自己也能斷定已經到了城外郊野。

“師傅,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周邊的荒寂教人惶恐不安,時不時的還能聽見幾聲老鴉粗嘎的叫聲。

師傅不應我,但腳步慢了下來,再往前幾步,便聽到師傅溫和的嗓音:“這便到了。”

他停下步子,放開我的手,我將兜帽往腦後推了推,露出了眼睛,眼前情景駭了我一跳。

“師……師傅……你帶我來墳地作甚?”我口中結結巴巴地問道,手上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師傅的胳膊,往他身邊靠過去。周身四處是橫七豎八的碑,有木頭的,也有石頭的,木頭的大多爛了一半去,石頭的也早已教青苔藤蔓纏住了,瞧不清上頭的字。

看情形,這是個老舊的墳場,年頭太久了,無人打理,興許還有些不知名姓的,不知家族的,客死異鄉的,亂葬在此。

“怕了?”師傅輕聲笑道。

我想起決意要跟師傅來時放下的話,縱然一顆心在胸膛中突突亂跳,口裡也不能認的。“哪個怕了。”

師傅低頭笑了幾聲,擇了一口石棺,輕巧一躍,坐在了棺蓋上,還在他身邊拍了拍,向我伸出手:“上來坐會兒,時辰還未到。”

我立在原地直搖頭:“坐人棺上,總不太好罷。”

“是口空棺,不礙。”說著師傅也不問我答應不答應,一抬手就將我拽了上去。我一屁股坐在了冰冷冰冷的石棺上,大暑天的薄暮時分依舊苦熱,我身上還裹着一襲大紅錦斗篷,卻有一股涼意順着脊椎骨直躥上來,暑熱全消。

我的手甚至不敢碰觸到坐下的石棺,直至師傅將這石棺棺蓋與棺身之間的大縫隙指了叫我看,我乃敢信這真的是一口空棺,稍稍坐得安穩了些。

過了好一會兒,我定了神魂,才有心朝四下掃看去。這老墳地端的是冷寂,除了偶爾飛過“嘎嘎”亂叫的昏鴉,便再無旁的什麼動靜。

墳地是長條狀的,一頭向望不清的遠處延伸出去,另一頭有一條荒蕪的小路,直通至湖邊,湖對岸星星點點初升的華燈。

原來這老墳地離臨安城並不遠,只不過隔了一片湖水罷了。就這片湖水煙波浩渺地橫着,生生地將人間煙火與這片被塵世遺忘的死葬之地隔開。

我便與師傅靜靜地坐着,眼睜睜地望着湖對面的燈一盞盞亮起來,慢慢形成一大片燈火璀璨的景象,甚是好看。

西墜的太陽帶走了蕩漾在水光上的最後一道紅光時,成千上萬隻蓮花樣的水燈便衝破了湖面的暗沉,搖曳着微小卻密密匝匝的火星子,朝老墳場這邊漂蕩過來。

師傅拍了拍手掌,取過我身邊放着的那盞大紅燈籠,一眨眼的功夫便將燈點燃。在紅彤彤的燈光的映照下,他躍下石棺,又向我伸出雙臂。

我傾身向前一躍而下,徑直撲進師傅懷裡。他將我身子扶正,將那大紅燈籠的挑子塞進我手中,再次將我的兜帽拉下,藉著燈火,將我從上至下端看了一圈,確定我整個人都嚴嚴實實地裹在了大紅錦緞斗篷中後,滿意地點點頭,攜起我的手:“走罷,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