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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寧做了一個冗長沉重的噩夢。夢裡有不斷的喊殺聲,有揮之不去的血腥氣,還有人追在自己的身後喊打喊殺,她原本很有自信能夠逃脫,可是邁起腿來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只是個手短腿短的小孩,很快就被人追上了。

被刀子扎進肩頭的一瞬,她驚恐的尖叫,渾身劇烈的一震,倏然睜開了眼。

疼,肩膀真的很疼!

看着熟悉的淺藍床帳上淡雅的玉蘭花刺繡,秦宜寧一時分不清自己是醒着還是又做了夢。

她最後的記憶,是一家人被困在一條走不通的死胡同,一面是大火,一面是刺客,她靠在父親的手臂上,親眼看到林姨娘因六妹和七妹絕望的自盡。

她怎麼會回到自己的卧房了?大家都沒事了嗎?

“姑娘,您醒了!”守在床沿的冰糖歡喜的道:“您感覺怎麼樣?”

秦宜寧張了張嘴,這才感覺喉嚨又干又疼,竟說不出話來。

冰糖忙拿了一個白瓷小碗過來,用湯匙餵了她半碗。

入口的水又咸又甜,着了火一般的喉嚨卻好受了一些,她這才沙啞的問:“我睡了多久?現在是什麼日子,什麼時辰了?”

“回姑娘,您睡了一天一夜了,現在亥時剛過,奴婢今兒一早得了信兒回來的。您那時還燒得厲害,也虧得您身體底子好,這會子已經好多了。”

秦宜寧點點頭,又問:“家裡還有誰?”

冰糖聞言,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道:“您別問那麼多了。老太君、侯爺和夫人都沒事。寄雲說您昨兒晚上剛昏倒,就有救兵來了,是以後來大家都沒什麼大事,就連受傷的十一爺才剛也清醒了,還知道嚷餓。寄雲身上有幾道輕傷,都是皮肉傷,不打緊,我給她用了葯,讓她先去睡了。”

“我記得,昨兒晚寄雲沒受傷。”秦宜寧無力的轉頭看向冰糖。她想,後來拼殺,寄雲一定出了很多的力。

冰糖一想寄雲與她說的那些,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扶着秦宜寧起身,在她背後墊了個柔軟的大引枕,取了碗來繼續喂秦宜寧喝水。

“據說那群刺客走後,又悄然潛了三個高手進來,當時侯爺安排您在外院的書房暫且安置,只有寄雲守着您,那三人的武技太高,寄雲勉強抵擋,虧得小王爺安排的人恰好趕到了才制服了那三個刺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逄之曦安排了人?”

“是啊,來的是一位年輕的俠士,他武藝了得,醫術想來應該在我之上,他配置的傷葯姑娘用着效果很好。他還將後來那三個刺客都活捉了。”

“刺客呢?”

“已經交給侯爺了。還不知侯爺怎麼處置。”冰糖放下碗,試了試秦宜寧額頭的溫度,勸道:“姑娘傷勢傷到了血管,留了不少的血,到底是傷了根本,您如今就該好生養身子,其他的事情就不必在多理會了,現在外頭一切事情都是侯爺、二老爺和三老爺一起商量着辦呢,想必以侯爺的聰慧,定然辦得好的。”

秦宜寧疲憊的閉着眼,輕輕搖頭。

“這件事,不能這麼算了。”

“就算不能這麼算了,您也不能再折騰自己,身子不養好,您哪裡來的力氣去管別的?”

秦宜寧強壓下立即就想去處理此事的慾望,低聲道:“我的葯呢?拿來吧。”

冰糖聽了這一句,眼淚險些落下來。

秦宜寧簡直是她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子。

尋常女子在經過了這等滅門慘劇,親眼目睹了親人的死亡,且刺客還一直嚷着要交出她來就擾家裡人不死,林姨娘為了六姑娘和七姑娘的死又怨恨着她,當面一頭碰死。

滅門的憤怒,追殺的恐懼,親人的埋怨,還有親眼目睹親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據說松蘭還是為了救她的性命擋了一刀才去的……

若是換做任何一人,這時恐怕已經發要發瘋了。即便沒事,也必定會自憐自弱,等着要依靠別人。

可秦宜寧卻一直很理智,很堅韌,沒有自怨自艾,她一直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這種堅韌,若是出現在一個閱盡千帆的當家主母身上,還覺得理所當然。

可她才剛十五歲啊!

冰糖與秦宜寧同年,當初唐家被滅門,她是提早半年就被送走了,是以最後她只是聽了個消息,沒有親眼看到那些慘狀。

饒是如此,每每想起,她都成夜的睡不着,又恨又怕,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若是讓她親身去經歷秦宜寧所經歷的一切,冰糖覺得自己恐怕墳頭草都已經三尺高了。

吸了吸鼻子,冰糖起身去端了一碗熬的細細的紅糖粟米粥,笑着道:“姑娘,您先吃點東西,這個補血又好克化,對您的身子好,咱們墊墊底再用藥。”

秦宜寧點頭,抬起無力的雙手接過碗來,顫抖着將溫熱的粥吃了。又接過冰糖端來的葯一飲而盡,隨後又漱了口。

那葯止痛安神,秦宜寧躺在床上,不多時就有了倦意,睡着前還不忘了囑咐冰糖:“去告訴我父親和母親,我已經沒事了。照看他們的身子。”

“是,姑娘放心吧,鍾大掌柜得了消息已經安排了許多人來咱們府里幫忙,鍾大掌柜自己也沒回去,聽着侯爺的派遣,您就直管安心養着,等身子好了咱們才好做事啊。”

秦宜寧的眼皮越來越重,聽着冰糖的話,這才安心的讓自己陷入了沉睡之中。

再度醒來時,依舊是夜裡,此時秦宜寧覺得自己已經有了一些精神,撐着用了紅糖粳米粥,吃了一些煮的稀爛的青菜,又用了葯,她便再不肯歇着了,由冰糖和秋露扶着起身下了樓,往前院的靈堂去。

雖是夏夜,此時的秦宜寧極為畏寒,風一吹,便覺身上冷的厲害。

她一路咬牙忍着,出垂花門,轉入正院,就見院中披白掛素,靈幡高懸,入目的是一片素白,院子里和敞開大門的廳堂之中,擺放着一口口的棺材,白色的紙燈籠被風吹的明明滅滅,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燒紙的焦味。

一看到這場面,冰糖和秋露就都覺得毛骨悚然,再一想這些人都是枉死,其中大多數人都是相熟的,眼淚就忍不住的往下落。

秦宜寧走過一口口敞開的棺槨,只看了幾眼,就不再去細看了。

進了靈堂,就見秦宇、秦寒,二老爺、三老爺和秦槐遠都在靈前。他們都身着素服,往陶盆里放紙錢。

“父親。”秦宜寧喚了一聲。

秦槐遠回頭,便看到了一身素衣臉色煞白的秦宜寧。

“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大伙兒上柱香,磕個頭。”

秦宜寧面前的棺槨之中躺着的是身着寶藍壽衣的三夫人。

她只看了一眼,眼淚就再也止不住,跪在靈前磕了頭,低聲哽咽道:“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大家。”

聽聞秦宜寧的話,屋內一片哽咽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