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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府,柏壽院。

王族長站在自個院落中,抬頭望着徐徐西落的夕陽,微風吹起他花白的鬚髮,悲戚的面容一展無遺:“大郎,壹姐兒要出嫁了……”

自十五年前,嫡子嫡媳外出遇匪,連帶年幼的嫡長孫女與唯一的嫡孫一同亡於匪亂之中,他便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將養在京城的真正嫡長孫女給認回琅琊王府,然想歸想,真正要做到卻非易事。

最難的,便是縱然他是孫女兒真正的血脈相連的祖父,他也無法說出口,更不能將真相公諸於世。

十四年前,葭寧長公主薨,他差些按奈不住一顆立刻飛奔進京的心,直到傳來孫女兒在京城一切都好,甚至得到了上至皇帝的寵愛下至貴女的擁護,他方略略將不安的心擱回原處,想要立刻接回孫女兒的心悄無聲息地沉了下去。

只要孫女兒過得好,平平安安地長大,那便讓他把真相帶進棺材裡吧。

“貳姐兒一直以壹姐兒的身份活着,卻只活到了五歲……”白族長眼眶泛紅,“我可憐的貳姐兒,生來眼盲,頂着長姐的名諱活了五年,時至如今,與叄哥兒葬在一處,卻連個墓碑都沒有。大郎,為父老了,無法到京親自送壹姐兒出嫁,我讓肆姐兒早早去了,連同帶着貳姐兒肆哥兒的那一份祝福進了京。你且放心,壹姐兒很堅強,當年她遭了大難,幸而死裡逃生,幾番周折替代貳姐兒以她自已的身份自雀谷回到琅琊,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他慈愛一笑:“這傻孩子,為父自已的孫女,如珠如寶地看着長大的,縱然她們原本就是雙胞胎姐妹,原本就生得一模一樣,可到底養在不同的地方,養出來的性格作派完全不同,裝得再像,旁人分不清,我豈會分不清?”

雲管事站在其零堂外,站在石階下,遠遠候在王族長身後,聽着家主又對着天空喃喃自語,心中同樣不好受。

他是琅琊王氏家的家生子,祖祖輩輩都為王家奴。

到他這一輩,更是得家主信任有加,從小廝做到如今是柏壽院的管事,長年累月跟在家主左右,當年之事,家主未瞞他,他忠心耿耿,只把一切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從未對外言過,就連他的家人,他都守口如瓶。

當年大爺外出遇匪,連帶着大太太、一直扮做大小姐的二小姐、三少爺都遭了難,後來真正的大小姐不知為何以死遁離京城,先是以遇匪受驚過度需要靜養的緣由,大小姐前往雀谷療養,一段時日後方回到琅琊王府。

他自小跟着家主,二小姐生來眼盲,又是女孩兒,故而三少爺雖小些,又是王家嫡支的金孫,可他在邊上看得一清二楚,因着憐惜二小姐生來便得生活在一片黑暗,又得頂替真正的大小姐的名諱活着,而不能以二小姐自已的真正身份生存於琅琊王氏中,家主心中的愧疚,令家主自來待二小姐要比待三少爺更精細用心些。

好在那時二小姐方四五歲,三少爺也才二三歲,不然還小二小姐兩歲的三少爺准得察覺家主的偏心。

後來二小姐三少爺都沒回來,姐弟倆的屍骨並排葬在王氏墓園中,因着真正大小姐的回歸,二小姐是連個墓碑都沒有,只一副小棺材一個墳包,葬在三少爺的墳包邊上,每年祭奠,莫說家主,他都心酸心疼得很。

此番大小姐要大婚了,其實他覺得家主並非不想去,只是怕去了,見了當年那些人,想起當年那些事兒,一個沒忍住,會讓至今仍不明真相的大小姐受到致命的打擊。

然大小姐執着於查明當年葭寧長公主之死的真相,只怕家主不願說的這個真相,也終會隨着大小姐步伐的跨進,而被蘿卜帶出泥,以大小姐的聰明才智,家主縱然想將真相帶進土裡,只怕也瞞大小姐不住。

“老雲。”王族長喊了聲。

將雲管事於複雜的思緒中拉了出來,他上前幾步,站在王族長身後兩步外:“家主。”

“國公爺不日便到,一切可安排妥當了?”仁國公人未行書信先行,故王族長收到仁國公即將親臨商議大婚諸多事宜的書信起,便讓雲管事着手準備接待堂堂國公爺,及一切嫁女該有的準備。

“大小姐自定親,咱府里便一直在做着準備,如今已是備妥,倒是國公爺親自到琅琊來,有些出乎意料,雖如此,該備的也已着手準備,絕不會怠慢了國公爺。”雲管事一接到王族長下令說準備迎接千里迢迢到琅琊來談大婚細節的仁國公,他便里里外外都通知到了,前院有管家準備着,後院有老太太親自領着做準備,不管是大小姐嫁妝,還是迎接仁國公親臨,皆妥當得很。

“好。”王族長點頭,“肆姐兒可來信說到京了?”

“還沒有。”雲管事曉得王肆對家主對整個琅琊王氏的重要性,回得格外慎重,“不過隔兩日來一封的家信,家主昨兒不是收到了么。”

信中說,再過一日,二小姐便會到京,到京後安頓下,下一封家信便到。

王肆庶出,且是當年大爺王相離遇難後,後院微姨娘在王相離外出前懷上的遺腹女,王氏嫡支單薄,到孫輩這一代,二小姐三少爺跟着遇難,獨留下原本該是四小姐的王肆,及遠在京城的真正的王家大小姐。

因着種種原因,種種無奈,真正的二小姐王貳當了五年的大小姐王壹,真正的四小姐王肆當了時至如今已十四歲的這十四年。

孫輩中無男丁,但有兩位女嬌娃,可以招婿入贅,為琅琊王氏繼續綿延香火。

王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目的要達到,一顆心都撲在京城,那麼能承繼香火的王氏女,便只剩下王肆了。

本就覺得孫輩不多,而分外疼惜生下不久,親娘微姨娘便因病去逝的王肆,在看清王壹無法招婿後,家主便開始對王肆嚴厲起來,嚴然是將王肆當成繼承人培養了。

“如此說來,下一封家信,那該是肆姐兒來報與她長姐團圓了。”王族長笑着說道,閃爍着微微水光的一雙老眼中,終於有了欣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