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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縝早知范程不是尋常“人”,是以當這位范穎嘴裡輕描淡寫地告訴她“我們是狐狸”時,她只是秀眉稍抬,輕微頷首:原來是狐狸喔。

……難怪,有這等欺天盜地的美貌呢。據聞,狐族多美人,其中最有力的力證,便是中原傳說中曾禍國媚君的妲己。今日得見,當真如此呢。觀這范穎,不但美得入骨,而且媚得浸髓,如此既美且媚,卻不見一絲艷俗,起笑轉語間,猶有几絲甜美滲人肺腑,委實是美人中的極品吶。

“十年前,臭小子初成人形,便不知天高地厚,到處遊走惹禍,中了捕妖者的穿心之箭。若非是遇見天賦異能的恩公,識得各類還魂藥草,怕是連我們的爹爹也救不了他。為還報這份活命恩情,我和爹爹命他到恩公身邊,自然,也是為讓他識得人世深淺,使他明白他那點小小法術,實在不成氣候。”

“顯然,你的安排有了效果,范程除了愛和紈素鬥鬥嘴以外,其他時候,當忍則忍,能隱則隱,未再任意行事。”

范穎為她平靜應對惑然,“恩公娘子,你是何時得知范程是……異類?”

“我只是因為有個不尋常的相公,稍作猜想,並不確定。這世上,怕打雷的人不少,我的小妹便是一個。可是,范程能將懼雷懼到那種程度,實在是由不得人不多生心思。我自幼為了家裡綉織生意,喜看各類閑書,曾閱過一篇《神怪志》,上說所有修道趨仙的精靈,無論花草魚獸,因有違六道輪迴之規,每隔時限,天庭必以五雷施劫,每度一劫者,修為便高一分,反之則……”

“魂飛魄散,永失輪迴之機。”范穎接話,坦然一笑,“不瞞恩公娘子,我和爹爹的千年大劫將至,就在今年夏天多雷之時。”

“哦?”如此大事坦然告她,必有因由罷?

“爹爹躲到了一位由凡人修鍊成仙的道友家裡避難,我則來了這裡。”

“你來此,是為避難?”

范穎微怔,噘了小嘴道:“恩公娘子好聰明,難怪那臭小子說恩公娘子上輩子或許是只狐狸。”

羅縝抿唇淡哂,“如果良家能成為你的避難之所,當然最好,只是,你確定在此當真可以避得過天降劫難?”

“恩公三生積德行善,所結善緣數不勝數,身上純善之氣……說得太多,只怕泄露天機,但范穎可以肯定,有恩公的地方,范穎定可以度過此劫。范穎不會做個白食客,我會刺繡,雖然不及恩公娘子巧奪天工……”

“如此,你便留下罷。”

“……謝了!”沒料如此順利獲允,范穎大喜綻顏,真真是艷光四射,艷煞人眼。

羅縝縱是個女子,也忍不住出手摸了她如雪頰膚一把,“怪了,看情形,你是一隻雪狐,怎范程……”

“哼。”范穎嘴兒一撇,挑高的鳳眸里,謔意蕩漾,“生出他時,我爹爹還差些和娘鬧翻呢,爹以為是娘勾搭了那隻總上門來閑話的黑狐狸才得了臭小子,氣得我娘要以死明志,那隻黑狐狸更是與我爹大戰三百回合要他還回清白。最後,我們的族長請了法鏡,照見我們祖上曾有與黑狐聯姻之實,這才作罷。嘻,雪狐可是狐族中的美人呶,那臭小子是極嫉妒的。”

羅縝失笑掩口:“其實,范程生得已然很好了,如果沒有相公比着,他也是俊哥兒一名。”

“恩人的容貌,有感於他三生為善,是天庭里一位仙人賜予的,自然不是我們能輕易修鍊得來的。”

“……嘿。”對不住,這個話題,實在不適宜她這枚凡人來接。

范穎美眸生彩,“恩公的確是幾世修來的福氣,遇着了恩公娘子。一般庸人,見得我們,不是驚懼,便是厭惡,”長睫微垂,“哪怕之前有再多的濃情蜜意,也被一句‘人妖有別’給傾覆,然後,為趕走捨不得離開他的妖,請道士,邀和尚,設法壇,置祭台,緝妖捉怪,要你打回原形,要你魂飛魄散,較之天道雷擊更加無情……”

羅縝稍稍怔住。起初,她以為她只是一般的客套讚譽,卻自這絕色美人的語中,聽出了凄涼,聽出了舊恨,似乎已淡已遠,但就似留在骨子裡的傷痛,雖已痊癒,仍有隱隱作痛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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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穎住進良家,是以“之心”綉坊所聘綉師的身份。為避免人多生事,羅縝在稟過公婆後,特給她僻了一個跨院,並自牆上開門直通一條僻靜巷弄,進出皆省下許多麻煩。

“之心”綉坊,經紈素精選,定下了綉工三十人,均為妙齡女子。於開張其日,諸女均着羅家絲緞製作的嫩粉裙裳,在眾賓之前飛針走線,妙手生春。如斯的開張情景,可謂獨此一家,別啟生面,令人眼前大亮,耳目一新。

而綉師範穎,霓衣黑髮,面覆薄紗,妙姿殊儀,綉一幅客似雲來,更使“之心”綉坊一日之間名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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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緙藝,對皇族、民間各有不同。皇族者,為“紫緲緙絲”與“日月緙絲”,前者講究材質輕薄,薄如蟬翼,圖案隱隱綽綽,欲無還有,適用於後妃宮裝禮服及寢宮屏風;後者,雍容華貴,柔軟輕盈,為國君袍服御用材料。而對民間,是凡緙絲者必通的“本絲緙絲”,此術所緙之品,較為充盈厚實,亦華貴逼人,多用於製作書畫、屏風、床帷等。

羅縝雖三術皆精,但在未取得爹娘同意之前,只授了相公本絲緙絲術。並責綺兒臨行返家之前,帶走了一幅相公緙出的芝蘭圖。羅縝料定爹爹愛才如命,那緙品必然使他驚艷。而綺兒來信亦證她猜想,這使得一直懸於心頭的憂事豁然放下,專心經營起夫家事業。

綉坊諸事,盡交給了紈素與相公,她少有過問。隨春季來臨,新一季送進宮廷御用的藥材篩擇開始。既是皇商,此便乃良家頭等大事。自採摘、選材、製作到密封,均須持了十二萬分的精心與小心。羅縝為學會識辨藥材,特到百草園繪了群草圖,在自家嬌兒的小床旁,拿針線綉縫,三日下來,綉圖得成,藥材亦識了**。如此好學強記,使良家的檢驗老管事亦稱個服字,潛心向這位才給自家女兒結了門好親的少奶奶授傳檢驗藥材成色優劣之法。

送葯進宮,羅縝親自押送,並於此前知會了韶公主,韶公主偕夫婿齊廂壓陣,使首日的驗收極為順暢。過後,她暗向專負此責的大太監送了萬兩銀票,並宮外地契一份。那銀票,是公婆授意,為良家歷來的操作規矩,而地契則是她用自己的嫁妝所購。今夏,皇商資格將從新認定,她須未雨綢繆。當然,依宮廷內的軋壓詭譎,屆時這位公公可能已不在其位,但宮裡有人,總有物盡其用時。

何況,就算不着眼長遠,眼前亦是立竿見影。每一回奉葯進宮,因手續繁冗,都須四五日以上。這一回,因那宅子壓着,翌日雖再未驚動九王爺夫婦,依然順利無比,不見刁難,兩日諸事告畢。最後的結款,本是最怕剋扣最易使人盤剝的一環,負責太監亦按契約上所標價錢,全額給付。

自然,羅縝這個商家女兒,不可能持款扭頭就走,從中抽了一張兩千兩數目的銀票放置案上,施個萬福道:“給公公們買酒喝。”

公婆曾說,往時每次但至結款,太監們總會尋些名目,多則兩萬,少則五千,扣了便是扣了,人情也不會承你。此回,十幾萬的貨款,拿出兩千兩來,定然收益匪淺。

果然。

太監們受頂頭上司的嚴囑對良家不得作難,已打好了今日沒有“收成”的準備,不想竟有此收項,自然是意外驚喜,一個小太監操着尖嗓道:“良少奶奶,您可真是個明白人,這良家有了您,定然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了。”

“承您吉言,是公公們賞臉良家才有飯吃,哪一日出宮,民婦與相公請公公們看戲。”

“好說好說,良少奶奶認識九王爺那樣的貴人,還恁看得起咱們這些當奴才的,咱們定然願意幫襯着點……”

“公公們客氣,民婦告辭了。”羅縝辭別,才出葯監司,與一個依柱靠立的男子打個照面。那男子雙手抱胸,用一雙銳利瞳眸將她上下看過,冷哼一聲:“真是不折不扣的奸商,有了你們,這世道才會如此亂,哼!”掉頭踅步而去。

羅縝微詫,看那人服色,必是王族中人,自己又哪裡招惹了?不過……這人倒是有趣,因有奸商,世道方亂?沒有他口中的奸商,衣從何來,食從何來?這位小爺啊,必然是長在蜜罐里的書生,全不知世道艱驗。若把他自蜜罐里提出,到世間自求存活,不知能活過幾日?

隨意作想,出了宮門,進車返家,見了心愛的相公與兒子,宮廷里這一段小小插曲,便給完全忘到腦後,反正,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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