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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睏倦,便直接懶到了初春。冰雪消融,萬物萌發,院子里枯萎了整個冬日的八重黑龍便開始抽出嫩嫩的樹葉。正是燕子來時又一年新社,輕絮日長古人誠不欺,痒痒的乍暖還寒最消磨人了。枕春的手好得差不多了,只得左手掌心紅紅的一塊兒瓣兒似的紅斑,若仔細瞧着確有兩分滲人的。若是平日里用蜜粉小心遮蓋,藏在袖裡不會惹眼。

手雖好全了,枕春卻未急着差人去宓德妃那回話。宓德妃如今太得勢,即便回了話,想要重新侍寢,想必少不得一份兒刁難。

倒是在這一月里,端木若得了幸。

小喜子打探來,說是化雪的那日,慕北易賞六宮女眷游湖。本是雨雪霏霏,湖面上還飄着冰渣子,瑤庭湖水深,暖光一照便有雲霧升騰之感,十分炫目美麗。便說綿綿冰雨落在船舷,瞧着如畫舫入煙,似雪似絮,端的是縹緲無端。玉貴人年紀輕又貪看美景,多瞧了兩眼,腳下打滑,便要落進水裡。

恰逢着端木若站在一旁,堪堪一拉,將玉貴人拽了回來。玉貴人是駭得不行,手上一個不仔細,反將端木若推開了去。端木若踉蹌兩步,扶着欄杆的手一偏,生生落進湖裡。

闔宮內眷都是貴女千金,哪會這些泅水的本事。端木若不同,是芝麻小官兒家的女兒,從小也不曾拘着繡花讀書,便能些水性。千萬幸的沒出大事,只是那水中冰雪徹骨,讓她凍得瑟瑟發抖。由此慕北易便矚目她多了幾眼,贊她“心性純良,能纖弱女子所不能”,不僅賞了好些東西,還幸了兩夜。

大約是端木若特有一份兒嬌羞輕軟的碧玉之態,因此得了兩分喜歡。枕春在困里也能聽見賞賜下到永寧宮時,熱鬧唱禮的聲音。

枕春認真思慮過,自個兒與端木若同住一宮,今日見她揚眉吐氣,有捻酸吃味嗎?摸了摸心口兒,枕春恍然察覺,真是一絲也沒有的。她第一回察覺到,自己似乎心裡並不愛慕天子。慕北易很好,生得俊朗,鴉黑的頭髮,心中有宏偉韜略。字寫得好看,又懂琴棋書畫,便是連抹牌這樣的事情,也信手便能學來。國家海晏河清,邊關連年得勝,朝中重用青年才俊,廣納天下有識之士。他是個明君,一個英俊的年輕的帝王。

可枕春仍舊愛慕不起來,她隱隱約約知道為何,卻說不上來。

並非因為他如此完美無瑕,她便要見之傾心。她想做個有選擇的女子,哪怕千萬年曆史沉澱的沉重規矩盡在眼前,哪怕她在這世界上最沒得選擇的地方。她仍保有一絲心裡的自在,以慰平生寂寥。

卻話說回來,端木若哪怕如今薄得兩分恩寵,卻依舊對枕春畢恭畢敬。但凡得了賞賜,必將最好的送到棲雲軒來。這日里,還親自來了。

枕春在正堂中見她,喚桃花進來煮茶。

“安姐姐。”端木若禮是禮地一福,身子雖還瘦弱,面上卻如沐春風。

枕春扶她起來入座,輕聲揶揄着:“我知聽了你的好事,替你高興,不知陛下待你可好?”

端木若雖是羞赧,卻不見臉紅,低聲道:“陛下還是溫和的。”

枕春若有所思點點頭,想着也不盡所有人都如柳安然一般用情,便道:“知道你如今惹眼,也不敢叨擾你。我卻想着,如今你既是得了恩寵,還不能懈怠才是。”便去打量她。

只見今日端木若身着一件艾綠色的窄袖對襟紗裙,裙上的花樣是嫩黃柳葉燕子裁,生動有趣卻算不得華美。便再看她柔弱溫順的垂掛髻上僅飾兩朵素絹的蘭花,正應了那句嬌花照水,弱柳扶風。心下就知曉她如今已能辨清俗雅,是個冰雪聰明的。

揚州之所以養瘦馬蔚然成風,自然是因為男人心底到底有一份兒晦暗的軟柔。正是這樣略有病態的美人,行走坐卧俱是無聲,眼角眉梢都似怯懦的小女子神情,才最能撩動心弦。不然,又怎會有人偏偏寵愛嬌妾艷婢,放着家中賢良淑德的髮妻不顧呢。所謂纏指柔情的碧玉,到底也不過是《碧玉歌》里吟詠的那位汝南王府里,深牆疊影里,日日顧盼期待的貌美妾室罷了。引來一句“不敢攀貴德”,使人心中蕩漾。

這樣的姿態,既是端木若的幸,或許又是不幸的。

果然,端木若輕言細語,小聲道:“正是知道安姐姐待我好,我便還要時時見着姐姐。如今雖得了陛下一時新鮮,我卻既不會吟詩彈琴,又不會下棋跳舞的。再過幾日,總怕陛下厭倦。我聽說……”她似有些羞赧,聲若蚊蠅,“我聽說外頭豪門裡的妾室,都會幾樣奇淫巧技……”

枕春聽得便笑了:“你是天子嬪御,動那份兒心思做什麼。”

端木若耳根都紅得發燙:“不過問問姐姐,姐姐莫要笑我。”

這惹起枕春回憶,她指點下顎,想了想:“便說起來,我父親的確有兩房妾室,若說奇淫巧技,倒當真各有所長。”便含笑說給端木若聽,“二姨娘是小家良妾,如今雖膝下無所出,但擅烹飪,又會行酒令。故而家中縫酒席之事便偶爾尋她熱鬧,總不至於教忘了。”

端木若一聽,果然稀奇:“做糕點湯羹這一應烹飪,我倒聽說有過,卻不曾知道還有女子家會行酒令的。往日見家中父親請吃酒,也見先生們聯詩猜謎。可我不認得字兒的,如何學這酒令才好。”便連連擺手,“這個可難為我了。”

“還有位三姨娘。”枕春又說,“這位倒還來得稀奇,本是伺候老夫人的婢女,會一二推拿之術。後來叫我娘做主開臉抬妾,憑着推拿手段倒還得了兩分眷顧,如今膝下得了庶妹妹,衣食無憂也是好的。”

“推拿之術?”端木若細細思忖,“這倒有趣,可惜我屋裡沒有擅此下人,不知何處學來。”

枕春便說:“我認得一位太醫院的高醫徒,如今想來已經進了太醫。你差個內侍遞我的名帖去尋他,管他借兩本圖畫書豈不好。只需照着圖上的做,便能得些皮毛了。”

端木若聽得連連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