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軒轅的入城記錄包括一塊留影玉很快被呈了上來。

湛宣明瞥了一眼。

就一眼，他讀完了溫軒轅自行填寫的潦草紙張，還清楚看完了這位自稱叫溫軒轅的低階修士從昨日到今日進城安頓的全過程：他在街上轉圈，在客棧住下，然後今早順着路乘着小舟來的城主府，方才默默進府走到廣場上，找了個位置悶頭坐下……一切行為都很正常，但等霧氣落下來之後這位看起來有些糊塗的拜師者記憶就徹底亂掉了，看現在的模樣，估計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他說自己骨齡六十來歲？”湛宣明笑笑，把紙和留影玉都遞了回去，“不可能。這位小友絕不止六十來歲。”

“也絕不止三重天。”他又補充道。

說完這一句湛宣明卻沒繼續往下評判。不管拜師者們有什麼藏着掖着的秘密，都跟他們小雲城沒有關係。今日的測試溫軒轅肯定是失敗了，湛宣明打算等他醒了就把他送出府去。但這不是趕走。小雲城是出名的來者不拒。不管拜師者們通沒通過章蘇合的嚴苛測試，湛宣明都願意再給他們機會。一般都是安排他們在那些客棧里住下，每日街巷碼頭會有公開宣講，講解章蘇合那門新法的入門級內容，有毅力者完全可以自學，等待下一次測試。或者學了些皮毛不想再學了，想下山走人，小雲城也不會阻攔。

“——咦？不對。”

正欲懶洋洋放手離開的湛宣明，忽又把遞出去的留影玉奪了回去，“這個溫軒轅，有個一道來的同伴？”

“他的同伴呢？”

他面前兩人聞言便是一驚。

裘鴉鴉是湛宣明和章蘇合共同的正式弟子，此時是看廣場上缺人手主動從後院學堂跑過來幫忙的。她年紀雖小，卻機靈透頂，把腦袋湊過去一看就明白問題出在哪。

小雲城街頭巷尾裝有無處不在的錄影玉器，日夜監視着城內城外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溫軒轅昨日進城那一部分的錄影十分正常，有另外一個身影陪伴着。那身影在留影玉里很不清楚，竟是完全模糊了身形長相，一看就是拿某種手段遮掩了。然後到今日進府時，全程竟只有溫軒轅一人。他的同伴像是一進門就消失不見了，並未出現在廣場上一起求師。

把城主府當自己家一樣愛護的黃衫少女登時退了半步，急切地行禮道：“弟子這便去通報。”

裘鴉鴉要通報的自然是他們城主府的護衛隊。那是府內抽調六重天以上的弟子和修士組成的一支隊伍，修為比不上兩位城主，但卻是小雲城遭外敵入侵時的主要防備力量。

湛宣明站在原地，最終還是讓剩下的另一人帶着仍無法醒來的溫軒轅去客房安頓了。只是這回他們會再召集幾人對這位小修士進行看守，在他醒來後不會讓他直接離開。

湛宣明很不高興地一口氣喝掉了他最喜歡的冰茶水。一向怕麻煩的他再不情願也不得不開始傳音。

“蘇合啊，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他嘆了口氣說道，“咱們家好像進賊了。”

城主府的房屋院牆大多是淺綠、灰色和棕色的素雅玉石築成，籠罩於上的淡銀法光此時不引人注意地在白霧裡亮了亮。17

城主府內依舊霧氣漫籠，安靜如湖。從各地趕來拜師的各位轉修修士還在須彌陣法擴充的府內廣場上參加單人幻境道心測試，心無旁騖。修士的腳步聲通常極輕，護衛隊人員調動的動靜只如一枚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

而驚動了城主府一方的罪魁禍首——溫軒轅的神秘同伴原清瑩，此時已經獨自找到了城主的書房所在。

長長的廊上空無一人。

身着隱匿法袍的高階女修雙手一撐，悄無聲息地翻過屋樑，避過兩層禁制，落在書房外，如一隻貓輕盈地躍到了地上。

在落地之前她便已由一個大活人化為一片暗黃的小紙片，巧妙地在微風中翻過又一層門窗禁制，由窗縫鑽進了郁子規每日辦公的書房。

其實原清瑩本來不該在此時就被發現行跡的。要不是溫軒轅那邊出了岔子，恰巧被路過的湛宣明看見，這兩日那麼多拜師者吵吵鬧鬧來此做測試，小雲城的主事者們注意力全在他們身上，起碼要到收徒日結束了才會發現有人來渾水摸魚過。到時候她早扔了溫軒轅一溜煙跑了，她的入城記錄是假的，誰能查到她呢？

至於目的？

她這麼個修為已算是八九重天高階的大修士費了這麼多功夫摸進小雲城來，摸進小雲城城主府來，自然不是為了拜師。她是為了偷雞摸狗……啊不，刺探。

這間不大的書房十分昏暗。桌椅等陳設擺得有些擁擠。各種屏風立扇、椅背靠墊上綉有一種極具特色、不知來處的華美雲浪花紋，重重銀白綉線在七彩緞底上真正地流動變化着，偶爾動一動露出雲紋後的羽翼和鱗爪。香爐似是剛熄滅不久。瓶里的桃花枝也無人換。最惹眼的還是那兩個寬大的書桌，一左一右放在窗下，像是狂風暴雨掃過一般亂扔着無數玉簡、玉劍、玉板和書籍紙冊，堆成歪斜的小山。

很隨意，很真實，揭示了小雲城兩位城主日常忙碌的生活一角。

沒找錯地方。

一枚黃紙片如一隻詭秘的飛蛾，在無風狀態下翻滾着掠過書桌上方。

所過之地，原清瑩以修士的記憶將桌上能看到的所有字跡記下。玉簡類的暫不敢碰，只敢先這麼飛一圈。

這年頭的高階修士，尤其是那些古怪的天外人士，都把最重要的秘密隨身攜帶，不會放在書房這類地方。不過原清瑩今日的計劃也只是先摸個底，找着地方，來日她再換個身份或乾脆直接換其他人混進來。徐徐圖之。

“他們是怎麼吩咐來着，哦對，主要目的是查查章蘇合這個天外客的底細，她那門新法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是不是她真的跟郁子規有仇怨，是衝著她來的……”原清瑩回憶着。

“切，反正我先背下來這些東西送回去給他們研究！”

小雲城這一年來的作為，聲名遠揚，早就引來了此界各方明裡暗裡的窺伺。郁子規收到的那些邀請函和信件屬於明的，而像原清瑩這一出，就屬於暗的。

實際上這類暗中刺探也早已數不勝數，大多是被湛宣明和他這座仙器所鎮的小雲城擋回去了。原清瑩是實力不錯又兼運氣好，還是第一個能摸到這城主府裡頭來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