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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香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快步走在前頭,不發一語。

蔣南秋人小,連跑帶追地,出了滿頭的大汗,臉色憋的通紅,仍是落在了後面幾步。

蔣佳月拍拍他圓溜溜的小腦袋,使了個眼色過去,蔣南秋便努力快跑了兩步,小手伸出去拽了拽娘親的衣袖。

眸帶祈求地看着她。

若香步子這才慢下來,牽了他的手往前走了,自始至終都不曾看身後的蔣佳月一眼。

蔣佳月便有氣無力地拖着步子往家走。

她此前在陸老夫人面前,堅持要到陸家來做丫鬟,娘親能不生氣嗎?

可蔣佳月卻不覺得自己有錯。

相反,她彷彿已經看到在往後的日子裡,爹爹蔣大郎能下床走動、弟弟蔣南秋也安安心心坐在學堂裡頭讀書的情形了。

在蔣佳月心中,不論是做陸家的丫鬟、接陸家的綉活,哪怕是撿了柴火去陸家賣,都只是一個生計而已,實在不必計較什麼名頭如何。

她仔細想過,自己一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唯有做陸家的丫鬟才切實際,既能還錢,又不耽誤做幾樣小活計補貼。

且她在陸老夫人跟前並不曾將話說滿,言語中提及若日後家中松泛些,便要辭了不做的。

否則,她真的只有嫁人一條路了,可倘若是碰上張家那樣的夫家,倒還不不不嫁。

蔣佳月看着若香急促的背影,隱約明白娘親氣的大約是她自個兒吧!

若香走着走着,熱浪撲在面上,熏的眼都紅了。

她又何嘗不明白女兒的心思和自家的處境。

正因為明白,因為無可奈何,在陸家她才沒有及時站出來阻止蔣佳月一番說辭。

她氣的,是自己無用。

是自己居然和父親一般無二,落到賣親身女兒的地步!

當年她被賣到陸家,心裡雖然明白父親不僅是為了家中諸人,還是為了能讓她吃飽穿暖,但難道自己心裡從始至終就沒有一點點怨懟嗎?

她是怨的。

否則二十年來,若不是走投無路,又怎會才生了去尋親的心思?

她是不甘心的。

所以才會一心要從陸家掙出來,要做正正噹噹的正頭娘子,如何也不會自甘墮落,如了別人的願。

若香想起繼母打量自己的眼神,她對人牙子說:“這丫頭長的好,說不得就能收了房做個姨奶奶,八兩也太少了,怎麼也值十二兩吧?”

憶及往事,若香只覺得胸中一陣陣刺痛,怎麼也壓不住嗓子眼裡的酸澀。

大郎,你快好起來,咱們一起接女兒回家,再過那開開心心的好日子……

淚水順着她臉頰滾下來,落在蔣南秋的手背上,又燙又灼人。

他抬頭去看,娘親哭了。

小人兒以往清亮的眸子里,也隨着這滴淚盛滿了憂愁和悲哀。

姐姐要去做丫鬟了,因為他還小,不能幫家中分擔,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不去學堂,叫姐姐傷心失望。

他看着自己的小手,握緊了拳頭,暗自發誓。

我定要好好讀書成人,早日接姐姐回家來!

這一遭,不僅叫蔣家人個個心裡頭千萬般愁緒滋味湧上來,便是陸老夫人,也已經長嘆了好幾聲。

“您既不願,為何又答應了?”

劉嬤嬤往香薰中添了一小撮安神香,服侍陸老夫人靠在秋香色綉春枝海棠的大迎枕上,不解地問道。

蔣家人走後,陸長風亦有事要忙,陸老夫人午飯便只略略吃了幾口,此時已是到了午間小憩的時辰。

陸老夫人自己抬手,解了抹額擱在几子上,銀白的髮髻便顯出一絲凌亂來,好像突然間蒼老了幾分一般。

她靠在迎枕上,目光望着窗外鼎盛的夏日景象,彷彿自言自語般。

“你看這時節,草長鶯飛,端的一幅繁華昌盛之貌,須知秋風乍起,便蕭蕭瑟瑟落了滿地,唯有低調積蓄力量如梅竹者,方能在秋風落葉之後,重新傲然屹立在寒冬之中。”

我們陸家何嘗不是那等着秋風肆虐的夏花?

劉嬤嬤聽的有些糊塗了。

卻聽陸老夫人忽然轉了個話頭,笑的極深遠,“我們陸家這一支向來人丁不興,底下如今還沒一個能承家業的嫡支小輩,指望可全都在風兒身上啊!你別看他弔兒郎當的,心裡其實門兒清。他祖父在世時,便最愛他聰慧。”

“是啊,小少爺就是不愛那些個規矩,若正兒八經地讀書進學,怕也能得個進士回來的。”劉嬤嬤附和道。

“只是他年紀也不小了,合該正正經經娶親才能成家立業,我也才能放心地閉眼去了。怕只怕他心裡一直惦記着那件事,譚家好好兒地親事非要退,未嘗沒有和咱們較勁兒的意思在裡頭。”

陸老夫人想起同自己說話時,陸長風插科打諢沒個正形兒的模樣,自己一提及“那件事”,卻裝的極輕鬆平淡了。

依着他的性子,若果真忘了不在意,又豈是這副形容?

再者,他慣來嫌女子事多麻煩,今次可好,請醫問葯不算,還領了人來給自己磕頭,倒也不知是他轉了性子,還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老夫人您可得長命百歲呢!”劉嬤嬤隱約有些明白,就道,“依您的意思是?”

“你瞧他方才,分明是有心的,那我何不放個模樣相當的在跟前,也叫風兒多少收收心思。雖然長的只有三四分相似,但顏色卻是不輸多少的,且形容舉止也正派,是個良家子,家裡長輩也都是個本分的,不像那個,心思深沉又慣做個樣子。”

陸老夫人雖偏居一隅,卻也聽聞陸長風在京城的事情,探花弄草的事情沒少去做,他娘更是常寫信過來,言語中難免透出一兩分擔憂:再這麼下去,好好兒地人家又怎麼放心把女孩兒嫁進來呢!

“四爺當年年紀小,性子倔,也難怪。不過,果然還是您想的深呢!”劉嬤嬤說了這句話,見陸老夫人闔着眼要睡的模樣,便輕輕退了出去,招了個丫鬟進來打扇。

她出了德馨院,往下人房去。

“劉媽媽,您今兒怎麼來了?真是稀客!快進來坐!”剛進了院子,便有一人迎了上來,是個穿綢戴銀的媳婦子,見了她一疊聲兒地招呼道。

“人呢?快快去上了茉莉茶來,還有剛出來的紅糖糍粑,劉媽媽最愛這些個香甜的。”

劉嬤嬤也不阻她,進了屋裡坐在上首,客套了兩句。

“李正家的,你忙着呢?”

原來這人正是莊子上李婆婆的兒媳婦齊氏,在陸家專管些下人挑選、調教、獎罰和發月奉等諸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