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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冬寒,何子岩在飛雪簌簌間與葉蓁蓁告辭。

葉蓁蓁前幾日偶染了風寒,如今還未痊癒。她着了件豆沙色及地織金飛燕妝花斗篷,籠在斗篷間的手上捧着只六角掐絲琺琅的紫銅手爐,立在抄手游廊間一根硃紅色的立柱前,敷衍地向何子岩說道:“楚王殿下一路平安。”

面對葉蓁蓁的冷漠,何子岩視若不見。見有斜風吹動落雪,片片撫上葉蓁蓁的兜帽,他抬手便想要替她拂落,葉蓁蓁卻警覺地後退了半步,清湛的大眼睛裡一片疏離之色。

何子岩心裡惱怒,卻依然端着溫煦隨和的笑意,認真對她說道:“蓁蓁,好男兒當建功立業,這一次托賴趙、錢二位將軍的提攜,我須得闖出幾分功名。這一去多則一年,少則數月,我必定能趕回來參加你的及笄禮。你想要什麼禮物,可願提前跟我說?”

廊間雖有朱榬碧瓦,依然難以阻擋飛雪撲面,葉蓁蓁本就畏冷,更不願立在此間聽得何子岩囉里囉嗦。乍聞對方說出如此曖昧的話語,還口口聲聲喚着自己的芳名,葉蓁蓁心間一陣薄怒,取而帶之的又是深深的酸楚。

若是父母雙親在世,以她昌盛將軍獨女的身份,又豈是何子岩能夠放肆?

如今寄人籬下,不得不委曲求全。葉蓁蓁將手爐抱得更緊,似要汲取那片刻的溫暖,臉上卻是風輕雲淡的恬柔。

她輕輕斂禮道:“殿下方才也說,好男兒當建功立業,及笄禮不過便是個普通的生辰,蓁蓁從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楚王殿下更不必掛心。聽聞榆林關地勢險要,楚王殿下此去當以國事為重,更須得萬事小心。”

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何子岩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不虞,他粲然對葉蓁蓁笑道:“多謝你的關心,有錢將軍照應,子岩相信這趟榆林關之行必定收穫滿滿。蓁蓁,咱們就此別過,以後來日方長。”

葉蓁蓁強忍着胸前一口濁氣,才沒有張口啐到他的臉上,而是微微屈膝,依舊清清淺淺說道:“殿下一路走好。”

眼瞅着何子岩的身形消失在院中那架盛世牡丹的九幅紫檀木大插屏之後,葉蓁蓁頹然往後頭一歪,跌坐在已然落了層薄雪的朱漆闌幹上,摸了摸臉上已是一片冰冷。

綉紈快手快腳解下系在衣襟上的帕子,替她擦拭着臉上的眼淚,柔聲低勸道:“小姐身子才好些,如何能在大冷天的落淚。有什麼話咱們回房說去,強如在這裡叫旁人瞧了笑話。不曉得的,還以為小姐是捨不得楚王殿下出行。”

一語驚醒夢中人,葉蓁蓁悶悶將手爐遞給繪綺,搭着綉紈的手立起身來,頭也不回往殿內走去。至晚間時又發了一陣低燒,葉蓁蓁只吃了半碗小米粥,便飲了太醫開的葯沉沉睡去。

兩個丫頭做完了活計,將殿內火盆籠得極旺,見葉蓁蓁睡得甜香,便替她放下了帳子,躲到一旁嗑着瓜子說起悄悄話。

何子岩正值錦繡年華,整個人又是氣宇軒昂,往日見着兩個丫頭自來好聲好氣,兩個丫頭心上的天平早往何子岩一邊傾斜,不曉得葉蓁蓁這般抵觸為著哪般。

綉紈低聲說道:“咱們關起門來說句悄悄話,論理主子的事輪不到咱們做奴才的多嘴,咱們也是真心替小姐考慮。若小姐嫁了楚王,跟貴妃娘娘又多了層關係,難道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怎得偏就推三阻四,不肯給殿下個好臉色。”

繪綺隔着紗帳遠遠一望,葉蓁蓁依然昏睡沉沉,便覆在綉紈耳邊悄然說道:“我與你是一樣的心思。俗話說花無百日紅,咱們如今住在這裡雖然錦衣玉食,卻是名不正言不順。小姐不早早替自己打算,放着楚王殿下這樣的人中龍鳳不要,非要同貴妃娘娘做對,總歸是雞蛋碰石頭。”

葉蓁蓁昏昏沉沉,睡得並不踏實。聽得兩個丫頭竊竊私語,連嗑瓜子的聲音都格外膩歪,到似是春日樹梢上的烏鴉嘰嘰呱呱惹人厭煩。

凝神聽了片刻,因是離得太遠,實在聽不清楚。葉蓁蓁便憎惡地皺了皺眉頭,啞着嗓子喝道:“有什麼東家長西家短的話亂嚼舌根,出去外頭說去。”

兩個丫頭不提防葉蓁蓁並未睡熟,也不曉得方才那些話她聽了多少進去,只嚇得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忙不迭地住了嘴,悄無聲息退出門去。

炭火焙了桔皮與松枝,嗅起來格外清冽。葉蓁蓁搭了床二藍夾紗的薄被,這一次到睡得深沉,再一翻身便到了天明。

昨夜裡出過一身透汗,葉蓁蓁此時身上到爽快許多,思路也格外清晰。

她貌似睜着眼睛盯着頭頂上耦合色綃金的四季牡丹帳子發獃,實則心中有些念頭飛逝如電。思來想去,有些東西放在葉府總不及帶在自己身邊安全,她便懶懶地喚了一聲綉紈,吩咐她替自己更衣,親自去同謝貴妃說要回府一趟。

飛絮落花,一片銀裝素裹之下的槐蔭胡同前頭車水馬龍,更為良辰吉日添了喜慶的色澤。陶府門前張燈結綵,大紅地氈由胡同口直鋪到大門裡頭,兩側山子石上錯落有致的仙客來與水側花次第繽紛,與蕪廊下、軒窗上一盞盞朱紅的燈籠交相輝映,鵝黃與淺紫的穗頭和着雪花迎風而舞。

一隊隊身着蟹青色簇新棉服、腰系大紅綢帶的侍從們抬着一擔擔沉甸甸的彩禮自鴻臚寺館出向著槐蔭胡同進發,闊氣又熱鬧的排場幾乎引得京中萬人空巷。

葉蓁蓁的馬車自金水橋出了宮,走不多遠便被阻在東四大街的一角。她挑了帘子望着外頭熙熙攘攘的場面,又聽得有鞭炮焰火的聲響,有些不悅地問道:“難不成哪家公候娶親?怎得咱們沒聽到動靜。”

外頭還有雪花零星,繪綺不得已披了厚厚的斗篷,自車上輕盈地跳下身來,親自前去打聽。不消片刻便回來向葉蓁蓁稟道:“並不是娶親,而是波斯王子在向陶家下聘禮,前頭圍得水泄不通,還有官兵在維持秩序,咱們約莫還要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