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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先皇后高燒不退,太醫們束手無策,不過開幾劑發散的湯藥。

宮婢們人人自危,都不願意侍奉在先皇后榻前。楊嬤嬤因是昔年生過天花,又感念先皇后素日的仁義,便與季嬤嬤輪着班,一直守在了先皇后跟前。

那時至善年紀也不大,先皇后因怕殃及寶貝女兒,硬下心腸連她不見。母女兩個隔着窗戶說了幾句話,至善哽咽難言,便由季嬤嬤將她先送回去。

高燒了三兩日,先皇后已是雙目赤紅、兩頰如火,她沙啞着嗓子與楊嬤嬤說道:“身上實在不好,本宮估摸着這一次大約熬不過,想來與兒子地下團圓的時日不會久矣。從今往後,還要拜託你和季嬤嬤替本宮照料至善。”

提起早逝的那位正宮嫡子,再提起至善公主,主僕二人又是各自掉了些眼淚。楊嬤嬤忍悲勸慰先皇后道:“娘娘您吉人天相,自然會化險為夷。奴婢從前也曾生過天花,還不是好好地熬到了如今?”

先皇后只是點頭微笑,想來自己的身子自己最為了解,依楊嬤嬤看去,她那時曉得大限已至,已然沒了啥求生的意志。

楊嬤嬤自然不想舊主就這麼離開,她依着民間的偏方,替先皇后煮了濃濃的香菜梗,又熬了大碗的茄子湯,想要助先皇后發散,將那豆子生出來。

豈料想所有的辦法用盡,先皇后身上依舊是最初那幾粒紅疹,顏色不見鮮艷,反而漸漸黯淡了下去。楊嬤嬤活了幾十歲,天花到也見過幾例,卻不與先皇后這個癥候相似。她束手無策之餘,到也覺得有些蹊蹺。

只為著太醫院已然蓋棺定論,篤定了先皇后染的確是天花無疑,她一個做奴婢的自然無法轉圜,也唯有與季嬤嬤嘀咕幾句。

這麼熬了三五日,便到了先皇后咽氣的那個晚上。宮婢侍從避之不迭,依舊是楊嬤嬤與季嬤嬤守在身旁。彼時先皇后呼吸粗重,口間還有些惡臭的味道,楊嬤愈發覺得奇怪,季嬤嬤卻又慌不迭地喚她去探皇后娘娘的額頭。

兩個人驚異地發現,先皇后此前是高熱不退,如今身上到開始陣陣發冷,直凍得嘴唇哆哆嗦嗦。兩個嬤嬤拿了錦被給她蓋上,楊嬤嬤替先皇后擦洗時,更發覺她身上連最初的那幾粒紅疹都漸漸褪去,顯見得這並不是天花的徵兆。

瞧着先皇后連嘴唇都開始烏青,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氣,楊嬤嬤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與季嬤嬤拍打着先皇后的脊背,焦急地問皇后娘娘哪裡難受,皇后娘娘指了指嗓子,卻已然說不出話來。

楊嬤嬤瞧着不像,飛快地跑出坤寧宮想要去請太醫,前後不過一刻鐘的功夫,請的太醫還在路上,先皇后便咽了氣。

那時節先皇后新喪,仁壽皇帝傷心難捱,只命謝貴妃暫理六宮,將皇后風風光光大葬。先皇后入斂之時,身上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金絲楠木的梓棺里擱了大把的沉香,那股子淡淡的惡臭已經蕩然無存。

楊嬤嬤沖德妃娘娘叩首道:“奴婢從前見過幾例天花的癥候,並沒有到往後嘴唇烏青卻又渾身發抖的模樣,咱們幾個老僕只疑心是皇后娘娘被人所害,只因無緣親身面聖,還特意說與謝貴妃聽。”

回憶起昔年舊事,楊嬤嬤不覺間又是老淚縱橫,她指指長春宮的方向,氣苦地說道:“老奴們昔年識人不清,哪裡料得這表面示好之人便會是幕後真兇。”

先皇后入斂的那晚,楊嬤嬤與季嬤嬤為故主守靈。兩人此前便沒白沒黑熬了幾日,到了三更天便有些打盹。楊嬤嬤往皇后娘娘靈前的瓦盆間續了些黃裱,又添了幾柱香,便叫了幾個宮婢過來守着,自己拉着季嬤嬤往後頭偏殿里略闔闔眼。

四更天時,卻聽得先皇后的靈堂里驚叫連連,兩個嬤嬤連滾帶爬過去查看,原是卻是前來換班的宮婢們發現皇后娘娘靈前白紗漫漫,華麗的金絲楠木梓棺前橫沉着四個宮婢的屍體,都已斷氣多時,身上卻毫髮無損。

命案報到長春宮,謝貴妃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瞅着兩個嬤嬤好端端立在眼前,神色一滯間便又恢復如初。她身旁的李嬤嬤卻望着先皇后的梓棺陰惻惻說道:“莫不是皇后娘娘難離舊仆,想要帶幾個過去那邊侍候?”

大阮國內佛教昌隆,十個到有八個人相信因果報應與六道輪迴。李嬤嬤這幾句話雖然荒誕,卻也引得有人附合,坤寧宮裡更是人心惶惶。

楊嬤嬤卻不信這個邪。若說皇后娘娘真得難捨舊仆,也輪不到那幾個粗使的宮女身上,該當帶了她與季嬤嬤兩個去才是。坤寧宮雖是窮途末路,到依舊有些人脈可用,楊嬤嬤便尋了位可靠的太醫,讓他重新驗過宮人們的屍身。

後來才辨出,竟是先皇后梓棺前的火盆里被人投了毒。那毒被火揮發,守在炭盆前的幾個宮婢便首當其衝。兩位嬤嬤悄然對視,如何還不明白昨夜裡根本便是死裡逃生。對方想要的分明是她們的性命,瞧着她們毫髮無傷,才有謝貴妃臉上一剎那的錯愕。

偶然打了打瞌睡,竟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卻禍及了那幾個值夜的丫頭。楊嬤眼見四更天謝貴妃竟然盛裝以待,分明早曉得坤寧宮會出事。這般迫不及待,根本便是殺人滅口的行徑。

兩位嬤嬤直嚇得肝膽倶裂,哪裡還不曉得是自己觸了謝貴妃的霉頭,再略略思忖,便就曉得問題出在先皇后的病症上頭。

眼見謝貴妃隻手遮天,連中宮皇后都敢謀害,兩個嬤嬤哪裡還敢留在這虎狼窩中。至於仁壽皇帝提及的榮養之類,是再也不敢考慮。

兩人一拍即合,收拾了隨身的細軟包裹藏在寬大的孝衣裡頭,隨着先皇后入斂的隊伍出了城。趁着紙花片片如雪、文武大臣齊聚,仁壽皇帝與謝貴妃一同主持先皇后梓棺葬入皇陵的大典,一片混亂之中,她們便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