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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接了茯苓遞來的披風,陶灼華欲待前行,楸楸依然攔在了她的身旁。

陶灼華晚間極少出去,許是楸楸極不適應,又分明從娟娘身上感受到了緊張,搭着她裙裳的一隻前爪始終不願意放開,還發出不安的嗷嗚聲。

心裡好似有塊糖果緩緩融化,全是甜蜜的回想。陶灼華至今還記得初見楸楸時,它撫在蘇梓琴懷中呆萌可愛的模樣。它隨着她到了大阮,威嚇過以下犯上的忍冬,撕咬過狐假虎威的李嬤嬤,面對着當初內務府那些張牙舞爪的太監們一步也不退縮。如今卻又像個大人般,隨着娟娘看起了自己的門。

“楸楸乖,若是你不放心,便隨着我一起出去”,陶灼華眉眼盈盈,衝著楸楸輕快頑皮地取笑。楸楸卻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它從陶灼華的裙上抬起爪來,轉了身便繞到了她的旁邊,自是亦步亦趨。

被只狗兒一鬧,娟娘不安的心平靜了不少。她曉得陶灼華素來做事有度,自己到有些杞人憂天,只是再次囑咐道:“娟姨曉得你有分寸,須知隔牆有耳。還是早去早歸,莫在外頭留得太晚。”

陶灼華點頭應下,自是不能真得帶着楸楸出門,便揮手叫它離去。楸楸一步三回頭,菖蒲便忍着笑拿肉脯將它喚至一旁,陶灼華這才步履輕盈地出了宮門,踏上九曲竹橋,一步一步地來到了何子岑面前。

悠長的時光里,兩人想象過無數次的相認。也許是抱頭痛哭、亦或是埋怨委屈,更或是欣喜若狂,卻都不及眼前這般水到渠成。

何子岑止了琴音,夜風吹動他身上的淡黃衣衫,絕美的少年風華瀲灧,早便驚散了月華。亦如從前的許多次,何子岑覆手含笑,指一指早便泊在湖畔的木舟,向陶灼華坐個請的手勢。

一葉扁舟泊在湖畔,船艙的竹几上擱着一個金色纏枝花卉紋的骨瓷方碟,裡頭盛着幾枚早熟的蓮蓬,另有個瓜果的攢盒,裡頭裝着陶灼華喜食的幾樣點心。

一隻甜白瓷浮凸綠萼梅的金邊蓮瓣壺,兩盞蓮紋金線盅,剛剛泡好的正山小種香氣馥郁,隔着身後淡淡的花香依然能夠清晰地嗅到。

方才青蓮宮中琴音裊裊,合著何子岑的節奏吟出了熟悉的旋律,他自是篤定了眼前的如花美眷便是前生的枕畔之人,眼中的溢彩流光再也無法掩飾。

何子岑覆手而立,合著身後山坡上大朵煙紅粉白的繁華,目光里有着訴不盡的繾繾。初夏的夜風熏然,早是醇醇如酒,將淺醉染上兩個人眸間。

陶灼華貪戀地望着面前黃衣翩然的男兒,宛若時光倒流,依然是前世令她心動的模樣。她毫不忌諱地直直打量着他,欣賞着他卓越的風姿,只輕喚了一句子岑,便就哽咽難言。本來想好不哭,淚水卻不受控制,霎時盈滿眼眶。

淚盈於睫,何子岑眸中亦是若碎鑽般璀璨。他眼望陶灼華,手指大青石道:“三生石,前世緣,灼華,是那個我回來了。”

撲簌撲簌的眼光紛然,紛紛打濕在玉簪白宮裙的前襟。上頭繡的朵朵紫丁香便如染了晚來霜露,點點漉濕了花枝。陶灼華一時說不出話,唯有拚命點頭,半晌才嗚咽着說道:“我曉得,我曉得。”

湖畔的木棧道兩側疏疏落落燃着幾盞繪有梅蘭竹菊的青綢流蘇宮燈,在兩人身畔投下側側的剪影。附近的宮婢、侍衛早被聰慧的趙五兒遣散,再無人留意這一對前世的夫妻今生的相認。

彷彿隔了一個世紀的距離,何子岑向陶灼華伸出手去,終於握住了那隻同樣向自己伸過來的柔荑。指尖微涼,一點淺粉的蔻丹瑩潤嬌美,終被那溫暖的大手覆蓋,那感覺既熟悉又凄美。何子岑再忍不住,將陶灼華緊緊擁入自己懷中。

扁舟隨意泊在水中,何子岑嗅着陶灼華髮上熟悉的芬芳,發出滿足的嘆息。他戀戀不捨地放開握着她的手,往船艙一隅走去。陶灼華此時才發覺,那裡擱着只精緻的海棠花紅木填漆木匣。

何子岑捧了匣子回來,將蓋子打開,溫情脈脈地捧至陶灼華面前。陶灼華低頭看去,那裡頭裝着五盞精巧細緻的花燈,排放錯落有致。

每個上元佳節的夜間,陶灼華都會滿懷着對何子岑的思念,帶着茯苓在青蓮湖畔燃放花燈。她自然認得,這都是她到了大阮之後,思念何子岑時所制。

頭兩年的花燈顏色不似從前鮮亮,收在錦囊間的鵝黃字箋也墨色黯淡,不過上頭的字跡依舊可辨。何子岑一面解着錦囊,一面憐惜地問道:“灼華,難不成你初至大阮便就記起了從前?”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陶灼華望着被何子岑打開的錦囊,再瞅着那落有自己梨花小楷與片片淚漬的鵝黃字箋,淚眼早是婆娑。

那一年初至大阮,陶灼華期待與何子岑的重逢,卻又無法相認,才會放了那麼多盞花燈。她放下的花燈都順水流向遠方,不料想仍有一盞落在何子岑掌中。

陶灼華製做花燈成了習慣,而何子岑機緣巧合撿得一枚之後,每個上元佳節悄然盤桓在青蓮湖畔的等待也成了習慣。

她放下的花燈,他都撿一盞好生收藏,期待讀着她熟悉的字際,從裡頭尋找她思念自己的點點滴滴。

“你知道,原來你一直都知道。子岑,如今的你相不相信,從前那些事根本與我無關?我從未對不起你、從未對不起大阮…”

陶灼華的話尚未說完,卻緩緩閉上了雙眼,她感受到了對方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何子岑輕柔的唇先是落在她的眉心,又落向她的臉頰,終於溫柔地覆在她的唇上。他緊緊擁抱着她,彷彿想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頭裡,再也不捨得分離。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