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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緞,星河似海。

正是春日天乾物燥的時候,那一點被何子岕燃起的火星噼啪作響,自許長佑的莊園後頭祠堂間燒起,淋了燈油的幔帳格外易燃,不多時便映紅了整個莊園。

烈火尚着何子岕灑下火油的線路一路往裡,不多時便燒着了許長佑所居跨園的木門。他自睡夢中驚醒,瞧着火舌已然舔上自己的窗檯,嚇出一身冷汗。

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許長佑哆嗦地跌下床來,不斷地呼喚着外頭來人,卻根本不曉得此刻整個莊園都被烈火盤踞,裡頭有限的幾個人都是自身難保。

何子岱手下的侍衛們黑夜間也並未撤回,依舊藏身在密林之中。待瞧見了莊園的方向那一場映紅整個黑夜的大火時,他們首先想到的便是衝進大火中撈人。

侍衛們身手極好,幾名輕功高強的人飛身縱上樹梢,足尖輕點間幾個起落,藉著樹枝的柔韌輕輕一彈,身子便如大鷂一般落向莊園低矮的院牆,迅捷無聲地撲了進去。

侍衛們夜探過這處莊園,對裡頭的地勢極為熟悉。火勢是從祠堂蔓延開始,離得許長佑所居的跨院不遠。因這一路上都被何子岕淋過火油,便是這片刻之間,火上澆油、風助火勢,蔓延的火勢已然將整個跨院封鎖,門口早是一片火海。

此時還能聽到許長佑的跨院裡頭有人折騰,一名侍衛不甘心地拎起院外井台上的水桶,將自己全身澆透,想要從燒去半邊的門框間奪門而入。還未及行動,一根燃燒的橫樑便噗通墜落下來,連門帶院封了個嚴嚴實實。

屋子裡頭有許長佑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多時那氣息漸微,乃至寂然無聲。

大火依舊雄雄,井台與院子一牆這隔,雖然近在咫尺,卻終不及火龍肆虐,整個跨院化為一片灰燼。眼見得無法搶出時頭的人,侍衛首領揚聲吩咐,先棄了此處,趕緊去尋旁處的活口。

高嬤嬤要比慘死火中的許長佑幸運許多。晚間送走了何子岕,想起這位自己親手帶大的皇子從小就背負着自己刻意加諸給他的許家冤讎,她總是有些疼惜。

昔日長安宮中清貧如洗,她唯有變着花樣替何子岕調劑。兩人沒有過多的肉糜可食,高嬤嬤便將辣菜切成細絲,再拿開胃的紅油炸熟,最後用自己發酵的豆瓣醬煨上極少的肉絲,炒成香噴噴的一鍋替何子岕下飯。

豆瓣醬煨過的辣菜絲封入壇中可以保存很長時間,每至用膳時分,高嬤嬤都從壇中盛開出一碟,瞧着何子岕吃得滿嘴流油。

何子岕本是一個對吃飯極為挑剔的人,偏就愛上了高嬤嬤所制的這道鹹菜。每每想起何子岕小時候開心又滿足的目光,高嬤嬤便覺得極為歡喜。

今晚何子岑離去時一本正經地向她道謝,又說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話,高嬤嬤總覺得睡不踏實,便又披衣而起,趁着月光踱到了廚房。

想着何子岕這一去要幾個月的功夫,高嬤嬤心裡不舍,便就想要親手替他再制一回兒時的醬菜,尋個法子送進宮去,留着何子岕路上作個念想。

火災燃起時,她剛熬好辣油,正在廚下切着極細的辣菜絲,回想起何子岕這些年在長安宮中過着的苦日子,猛然間便瞧見了外頭肆虐的大火,唬得驚叫出聲。

人老了到底心眼活泛,眼見大火燒起,不多時便會卷到自己身畔。高嬤嬤拎起木桶中打來洗碗的清水便將全身澆透,又扶着轆轤坐在井台旁。大火終於燒進了廚房,離着井台越來越近,高嬤嬤只得抓住轆轤,順着井壁上鑿的坑窪往井裡下了約有半米,想要躲避過去。

侍衛們在火中大聲吆喝時,高嬤雜嬤無暇分辨是否是自己人。她大聲開口呼救,立時便被侍衛們搜出,直接帶出了莊園。

何子岱接到侍衛的傳訊星夜趕來時,心裡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微微呼吸間,被大火燒盡的莊園里依舊瀰漫著淡淡的火油味,且火災集中在祠堂與許長佑所居的跨院,顯然縱火人的意圖十分明顯。

無須過多細究便能曉得這根本不是一場天災,何子岱從燒成片灰燼的祠堂里撿出只空空的瓷瓶,心裡漸漸有了分曉。

莊園裡頭人不多,除卻高嬤嬤恰巧在廚房裡,憑着一口水井逃得一條命,其餘的人都葬身火海。侍衛們分頭行動,不多時便翻動出幾具燒焦的屍體。

單從枯若焦炭般的骸骨上自是辨不出死者的身份,不外乎幾個許長佑的爪牙,唯有高嬤嬤成為火災的漏網之魚,卻是不幸中的大幸。

何子岱聽得底下人的稟報,淡定地吩咐封鎖消息,並命令將現場抹去自己這邊侍衛們出現的痕迹,再命人悄然將高嬤嬤帶回自己的齊王府內,命人嚴加看守。

未能帶回許長佑,自然有些遺憾。不過現如今的高嬤嬤到是比許長佑用處更大。望着自大火中搶回,一泒灰頭土臉的老婆子,何子岱到想像不出一個老僕在宮中翻騰出那麼些浪花,連謝貴妃的關係都能搭上。

高嬤嬤被帶回齊王府,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還沒有從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驚醒過來。她哆嗦着問守在門口的侍衛,莊園里其他人是否活了下來,回答她的卻只是如門神般毫無表情的目光。

天災**,其實並不難猜測。高嬤嬤獃獃坐了半晌,便就開始撕心裂肺的痛哭:“辣菜、辣菜,我的辣菜。”她凄厲地呼喊着,聲音被風凌遲成斷斷續續的碎片,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彼時何子岑尚未回京,何子岱便自己細細揣想這場火災之烈。聞聽兩名手下提及現場掩蓋不住的火油氣息,何子岱淡淡笑道:“這是典型的殺人滅口,有人不想那許長佑跟高嬤嬤活着,要將線索從中掐斷。”

小豆子多日在密林外蟄伏,除卻何子岕的指使再無旁人。高嬤嬤所犯下的事,不曉得何子岕究竟知道多少。細細算去,以他現今的年紀,卻該與先皇后的殞命毫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