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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昭儀十分聰明,她從不多說,但凡仁壽皇帝交待的事情卻是一律應承。

仁壽皇帝撫着她濃黑如冷墨的青絲,溫厚地笑道:“子岑年紀已經不小,身邊是該有個人照料。他又不似子岩,早早便在府里豢養着侍妾。”

木昭儀低眉斂目,心間卻是一凜。仁壽皇帝極少守着后妃評說他的幾個兒子,今日這句話里卻是親疏立現,顯得對何子岩有些不滿。

她不敢斷然往下接話,只是依舊輕垂着眼瞼,掛着仰慕的微笑將兌了牛乳的參湯奉到仁壽皇帝面前,再向君王盈盈一拜:“那臣妾便提前恭賀陛下,待趙王妃進了門,必定早早替咱們皇家開枝散葉。”

仁壽皇帝膝下子女算不得多,自然格外渴望兒孫滿堂。他聽得木昭儀的話對自己的胃口,忍不住在她頰上輕輕一擰,低笑道:“你這張嘴到會討喜,蜀地新晉了批上好的貢緞過來,朕記得你喜歡紫顏色,明日去挑幾匹。”

木昭儀自然歡喜謝恩,再挑了幾件婚禮上拿不準的事情請示着仁壽皇帝。聽着仁壽皇帝的意思,何子岑此次卻早已超越了親王娶妻的規格,木昭儀心間又是突突一跳,忖度着兩王奪嫡是否已有定論。

她極聰慧地避開朝政不談,卻又暗自慶幸自己一直堅定地立在德妃這邊。宮中女子是玲瓏心思,她一方面侍候得仁壽皇帝妥妥帖帖,一方面卻是想着明日一早便將仁壽皇帝這番話說與德妃,叫她也歡喜歡喜。

夜色深濃,剛承雨露的木昭儀卧在帝王身畔已是淺淺入眠,仁壽皇帝聽得外頭的鼓漏更殘,卻依舊了無睡意。孫將軍秘密回京,他第一時間便得到了消息,而這幾個人聚在何子岱府上,也並未瞞過他的眼線。

若榆林關外平安無事,孫將軍大可不必再費如此周章。聯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孫將軍與清風和明月在榆林關外很是耽擱了些功夫,仁壽皇帝便覺得心間沉沉,有極為不好的預感。

局面愈發撲朔,今次他將謝妃降了一級,便是想瞧一瞧宣平候府的反映,卻未承想宣平候府上卻是難得能沉住氣。本以為這兄妹齊心,如今看來卻是各自謀算。除卻謝妃降位之初,宣平候曾上了道摺子給自己請罪,卻沒有絲毫替謝貴妃開脫的地方。

一想到何子岑轉述的阿西臨行前的那番話語,還有何子岱攤在自己面前的宣平候強霸劈柴山的劣跡,仁壽皇帝臉上便露出更諱莫如深的表情。

時已初冬,木昭儀宮中早籠起了暖爐,方才臨睡時特意着宮人添了些新鮮的松枝,此刻被炭火一熏,自是焦香撲鼻。仁壽皇帝稍稍欠起身子,想要將闔得嚴實的芸窗推一條小縫。只是這麼輕輕挪動,便驚動了身畔的木昭儀。

木昭儀星眼朦松,黑髮在銀紅色的枕席上鋪沉,既慵懶又小心地側過身,沖仁壽皇帝柔聲道:“陛下莫不是口渴,臣妾服侍您喝茶。”

“不過是覺得炭爐有些熱,想推開窗戶透一下氣,到驚動了你。”瞧着比自己小了許多的溫婉美人,仁壽皇帝露出絲暖意。他替木昭儀裹了裹錦被,溫柔地俯身道:“快些睡吧,朕並不吃茶。”

木昭儀渾然不曉得仁壽皇帝此刻心裡藏着多少事,她探身將透雕着萬字紋的芸窗推了窄窄的縫隙,蓋着銀紅金絲錦被的身子小心地貼近仁壽皇帝,微微的吐氣如蘭間,有種小鳥依人的依戀。

一絲特凜冽的夜風從縫隙間吹入,半擁錦被的仁壽皇帝到覺得爽利。他低低沉思着,或許宣平候府這個毒瘡已然爛得夠大,是時候該動動刀子。

天近五更,何平早早便請動仁壽皇帝起身,木昭儀屈着膝替君王結好腰間的明黃金線嵌玉蟒帶,再殷勤端來煨了一晚的五子粥。暖粥入胃,四肢百骸都覺得順暢,仁壽皇帝越發覺得自己的想法成型。

他也不傳步輦,只管在大隊內侍與宮婢的簇擁下,踩着咯吱咯吱的積雪大踏步往金鑾殿走去,卻不忘回頭吩咐了何平幾句。何平諾諾應着,行至甬道叉路口時並未隨上仁壽皇帝的腳步,卻是帶着個小太監悄然往偏殿行去。

這幾年大阮國泰民安,朝中並無大事發生。大臣們不過例行的公務,撿些緊要的上奏一番。何平將幾封奏摺一收,都擎在托盤前奉到仁壽皇帝面前,便就微闔着雙目,等待仁壽皇帝宣布無事跪安。

便在此時,欽天監正、副使卻同時移步出班,雙雙跪倒在殿前硃紅色的織錦萬壽無疆提花毯上。正使徐明正以象牙笏板遮面,往上啟奏道:“臣等向陛下賀喜,昨夜微臣與王副使夜觀天象,發現子時一刻天降瑞星,往京城西南墜落。臣等兩人細細推斷,發覺那瑞星應是落向城郊劈柴山方位,特來啟奏。”

大阮國崇尚佛、道二教,十有**相信祥瑞凶吉之說。仁壽皇帝聽徐明正言之鑿鑿,王副使又一力附和,不覺將身子稍微前傾,感興趣地問道:“哦?竟有這樣的事情,不曉得是顆主什麼的瑞星?”

徐明正奏道:“金星現世,更有土星相助,主我國運昌隆,此乃大吉之兆。”

此言一出,下頭的大臣們個個面有喜色,齊齊向仁壽皇帝賀喜。唯有宣平候爺排在文臣後頭四五位的位置,聽得劈柴山幾句,一顆心被緊緊吊起。

他裝模作樣地應和着大臣們的話,耳朵卻直愣愣豎起來,聽着這貌似哼哈二將的正副使兩個一唱一合,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果不其然,徐明正叩首奏道:“微臣懇請陛下為江山社稷着想,容臣等在劈柴山上修建一座瞻星台,供奉祥瑞之星,保我大阮千秋萬代世世昌隆。”

“修建瞻星台,豈不是要大興土木?如今快要入冬,朕委實不願再興徭役,以至勞民傷財”,仁壽皇帝手捻鬍鬚,眼風微不可查地擋過宣平候,果見對方強自鎮定的背後有些慌亂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