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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梓琴有些不舍地自晟兒身畔走開,招手喚芸香捧上一隻紫檀木填漆描金的龍鳳呈祥錦盒上來,再將眾人揮退,這才把東西遞與陶灼華。

“雨濃與何子嵐成親之時,我與壽兒已然離開,這是我準備的賀儀,便以你的名字送給他吧。”蘇梓琴與陶雨濃是前世的好友,今生卻只維持着泛泛之交。

回思蘇梓琴所述,前世里陶雨濃為給自己留一條生路,不得不委身瑞安石榴裙下的屈辱,陶灼華眼中亦是波光淋漓。

她接錦盒打開來看,裡頭是一條以金縷線穿成的羊脂玉帶,上頭精雕着一品清廉的紋樣,當是送給陶雨濃所用;再便是一對羊脂暖玉的鐲子,美玉濕潤如水,觸手便就生溫,該是送給何子嵐的東西。

陶灼華輕輕闔上蓋子,沖蘇梓琴澀聲道:“這份禮物委實太過貴重,我雖曉得你的心意,又如何能假借你的名聲?”

蘇梓琴臉上微有遺憾,更多的卻是笑容。她輕撫着身上海棠紅蘇綉宮衣間層層繁繡的花朵,淡然說道:“對一個人的好,難道還非要強制對方授受不成?雨濃前世凄慘,我滿心樂見他今生的幸福。便只是遠遠觀望,也是我這做好友的一份心意,又何必徒增他的困擾?”

幾句話里到有些禪機的味道,陶灼華亦感覺十分有理。她將抽盒收好,鄭重說道:“如此便卻之不恭,我給雨濃準備的隨禮可算太過貴重了。”

姐妹兩人今次話別,雖然離情依依,到底前路坦蕩。

夏去秋來、北雁南飛,幾場秋雨之後便又是漫長的嚴冬。

青蓮宮重修完畢,已是皇后之尊的陶灼華終於攜晟兒住進舊居。從前的坤寧宮裡承載着先帝太多的回憶,又多了許馨那座被金屋藏嬌的宮殿,便依舊將它重門深鎖,給何子嵐留了一個哀悼亡母的地方。

歷經了三代,更兼着大赦天下,許家的舊案再無人翻起。何子嵐清清白白嫁入陶府。陶家為小夫妻新修的園子與舊宅間只以一道月洞門分融,平日並不上鎖。

何子嵐雖無封號,卻是實至名歸的金枝玉葉,本不用給黃氏晨昏定省,然而她敬慕黃氏之心並無虛假,每每願意在晨昏午後過來陪着婆母小坐,婆媳兩人閑話家常,關係難得的融洽。

陶超然依舊奔波在三國之間,擔著大阮礦藏、武器之類的採買,做成了名副其實的皇商。

陶家有烈火烹油之勢,卻絕無仗勢欺人的做法,做買賣講求的是公平、公正、守法,更兼着陶超然為人格外磊落大氣,絕不叫與自己做買賣的人吃虧。被遠遠近近的商賈一傳,竟有了俠義之名。

來年春暖花開之際,小晟兒已經開始牙牙學語。何子岑每有空閑,便攤開三字經頌給他聽。小晟兒雖是不懂,聽着父親溫柔慈醇的聲音,到是時常發出清脆歡快的笑聲。陶灼華瞧着這搞笑的父子二人,便時常有些歲月靜好的感慨。

曉得陶灼華生下兒子以後,葉蓁蓁還曾託人送來了幾樣針線,卻沒有隻字片語。這一把慧劍斷去情絲的人也算大徹大悟,沒有在淤泥中陷得更深,而是自此但求清涼世界,不問娑婆人生。

做過了小晟兒的周歲宴,小小的人兒已經可以蹣跚學步。何子岑勵精圖治一年,國中已是聯接正軌。何子岑擬將政務暫由何子岱代理,夫妻二人終於可以規劃青州府一行。

何子岑雖未去過那裡,體會不到陶灼華的鄉情,卻一直有個心愿,想瞧一瞧陶灼華為自己立起衣冠冢,苦守了四十年的地方。

清秋時節,何子岑夫婦帶着晟兒微服啟程,何子嵐伴着婆母黃氏一併隨行。

清風與明月領着一班大內侍衛扮做普通侍從,一隊車馬悄然往青州府進發。此前蘇梓琴接了陶灼華的手書,也自京中啟程,趕在青州府與他們會和。

秋意絢爛,行至青州府西南,遠遠近近連綿不絕的山上早是杮樹披黃、山楂染紅,如一掛掛小燈籠璀璨漫天。

青山碧水、青瓦黑磚、金黃的玉米以秸繩結成長辮掛在檐下,山野人家乾淨的院落里晾曬着切成薄片的紅果。一把晒乾的金銀花泡水,便是味道絕佳的涼茶。

陶灼華就着掀起的帘子望去,觸動心衣底最柔軟的酸楚,眸間早是碎芒晶瑩。

她將晟兒圈在懷裡,顫顫抬手指給何子岑看:“你瞧,那邊是仰天山,上頭有山路十八盤,再過些日子楓葉經了霜,便是層林盡染的紅艷;與它相對的是石門坊,上頭有座石塔…”

數不盡的風景、瞧不夠的故鄉。陶灼華熱淚涔涔,一時控制不住,便那麼毫無徵兆地流了滿臉。何子岑溫柔地圈她在臂間,深情地應答着:“我知道,我知道你對這裡的眷戀。如今兩國是一衣帶水,你若得空閑,便常回來看看。”

馬車從西門入外城,瞧着熟悉的景緻,陶灼華又是眼淚婆娑。她指着一處靜穆蒼遠的地方說與何子岑道:“那裡便是范公亭與順和樓,尚着順和樓蜿蜒而下的,但是洋溪湖。”

湖畔的木屋大約早為蘇世賢所居,溪旁再沒有陶灼華立起的無字碑,也沒有四十年如一日紡線浣紗的衣影,只是這麼想想那心酸的一幕,何子岑便能感覺當年陶灼華那痛入骨髓的無助。

該走、該看的地方太多,陶灼華指點着車窗外一一掠過的舊景,感覺此刻的言語太過蒼白無力。對家鄉有太多的眷戀和不舍,如今真正立上這方土地,只感覺自己的描述萬不及一。她只管安靜地抱着晟兒,直待馬車在陶家舊居停駐。

邁上熟悉的台階,繞過熟悉的插屏,走在熟悉的水磨磚地面上,穿過九曲迴廊,遙望陶家舊居鱗茨節比的重檐深院,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

乳母懷抱晟兒緊隨其後,陶灼華迫不及待地牽起何子岑的衣袖,要領他去瞧一瞧自己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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