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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宮中死遁,這是劉才人頭一次打扮得這麼正式。

李隆昌顯然不大習慣母親這樣的着裝,他好奇地摸着劉才人發簪上垂落的流蘇,有些懵懂地望着比平日略顯嚴肅的母親,露出絲不解的神情。

劉才人觸摸到兒子的小手,瞧着孩子臉上不染世事的純真,卻真切地感到了一股悲意。只怕與這可愛的孩子分離,她便緊緊將孩子擁在懷裡。

夏去冬來,如今的李隆昌被劉才人教得極為乖巧,比同齡的孩子聰慧許多。

他瞧得劉才人神情好似與平日不對,言語也有些異樣,便拿手去試劉才人額頭道:“母親可是哪裡不舒坦,方才伯伯們陪着隆昌放鞭炮,母親也不去看看。”

劉才人的臉頰與兒子緊緊貼在一起,與他輕輕說道:“隆昌,你從前問過你的父親,母親都沒有好好告訴你。你可否曉得,你在這世上還有個哥哥?”

李隆昌瞪着一雙秋水澄澈的大眼,狐疑地瞧了瞧劉才人,奶聲奶氣地問道:“母親說得大哥哥在哪裡,他怎麼從未來瞧過隆昌?”

望望尚在稚齡的兒子,劉才人不曉得如何答對。她輕撫着李壽昌的頭頂,只喃喃說道:“大哥哥同你一樣,都是你父親的好兒子,只可惜離得太遠,他不方便來瞧你。”

更不曉得如今的李隆壽是否願意認下這年幼的弟弟。劉才人最後一句話並未說出口來,只是傷感地擁住了兒子,可嘆他生在帝王家的薄涼命運。

同為皇室後裔,可憐的兒子沒有經過一天富貴,更未瞧過巍巍宮牆,而是從尚在母腹便隨着自己顛簸流離。

若不是陶灼華當日提供了這棲身之所,拿着陶家大把的銀錢資助,休憩了這所隱在民居間的院落,劉才人只怕尚無合適的居處。

如今她幸得青龍等人護衛,聚攏了景泰帝昔年的舊人,再得了仁壽皇帝在大阮暗中庇護,好歹算是有了保障。

以往種種都是瑞安一手造成,劉才人習慣性地撫着自己臂上曾經留下的傷口,只握着李隆昌的手說道:“等會兒會有位姐姐來瞧你,你可要乖乖的,莫惹她生氣。若她生了氣,大哥哥可就不喜歡你。”

李隆昌聽不懂劉才人口中的哥哥姐姐是些什麼意思,只是瞧着母親情形不對才懂事地點點頭。他將身子偎進母親懷裡咯咯笑道:“母親放心,我會乖乖聽話,還將朱雀伯伯為我做的木頭小車送給那位姐姐,她一定會喜歡隆昌。”

“但願如此”,劉才人瞧著兒子天真無瑕的笑容,慈祥的面容上帶着絲淺憂。若情形許可,她何嘗不想伴著兒子靜渡歲月安好,有誰願意以一雙素手去搏殺乾坤,硬要從荊棘叢中蹚出條血路?

如今為母則剛,若探不出蘇梓琴的真實來意,一旦塵埃落定,引動後來的兄弟相爭,只怕李隆昌也是一條死路。劉才人望著兒子,一顆忐忑的心漸漸堅定,她深深呼吸,冷靜地榻上坐了下來,只專註地瞧着李隆昌玩耍。

蘇梓琴一走進劉才人居住的小院,便曉得這個地方卧虎藏龍,處處都是機關。

依着九宮八卦之格修建的亭台,暗合梅花易樓的軒榭,三五步便是叢竹林,再轉過蕪廊又是處草堂,瞧着極為規矩的陳設往往便含了玄機。

蘇梓琴望着竹林、草堂前細若棋盤的青磚石路,不難相像若是踏錯一步,不曉得哪裡便會射出箭弩如雨,擅入者無不是條死路。

為數不多的侍衛們瞧着來了生人,並不顯得緊張無續,依舊各安職責留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只在這幾人從身畔走過時才彎腰行禮,到有幾分宮中的肅穆。

繞過繪有煙波流水江南畫卷的黑瓦白漆大照壁,青龍、朱雀與許三幾個已然在紅磚甬道一側恭候了多時,他們依着大裕的禮節沖蘇梓琴深深拜了下去,恭敬地喚了聲皇后娘娘。

蘇樣琴籠着硃紅色綉聯珠紋襴邊的斗篷,神色端莊雍容。她含笑虛扶了諸人一把,沖青龍等人說道:“各位快快請起,你們都是先帝忠臣、隆壽此刻的肱骨,萬萬不能如此多禮,咱們裡頭說話。”

從前的四大暗衛只是耳聞,青龍等幾個跑過幾回大裕,卻也只是與鄭榮將軍等人聯絡,無緣得見過帝後。今日眾人初見,蘇梓琴的禮賢下士令眾人十分心服。

朱衣華冠下的皇后娘娘言辭並切,並無傳說中的跋扈之意,反而句句謙遜,頗具中宮之德。她向眾人轉達李隆壽的問候,帶着些歉意道:“陛下一直慨嘆行動不得自專,無緣與諸位痛飲幾杯,待來日塵埃落定,咱們超然台上把風臨風。”

青龍與朱雀聽得李隆壽之名,已然熱淚涌動,再聽蘇梓琴的肺腑之言,憶及昔年戎馬倥匆,如今卻是一身傷病,面上倶帶了戚容。

許三已是涕淚四流,他哽咽着喚了聲皇后娘娘,言辭殷切地問道:“昔日宮中一別,老奴無時無刻不牽掛着陛下,敢問娘娘,陛下如今一切安好?

曾經瞧着李隆壽從襁褓幼童長成翩翩少年,老太監許三對這位新任帝君的感情自然不一般。他瞧着蘇梓琴,便就想起宮中的李隆壽,一時情緒難以自抑。

對着許三,蘇梓琴亦是有些動容。老太監藏在景泰帝的梓棺里三日三夜,拼着一條命將最後那塊兵符送出宮去,才有得如今鄭榮接連在幾個大營暗中調兵。

日後論功行賞,許三該是當之無愧的有功之臣。

宮中一別,蘇梓琴還是頭次與許三見面,她認真打量着這個貌似一團圓滑,卻是無比忠貞的老太監,眼中不覺含了唏噓:“陛下安然無恙,多謝您的牽掛。許大總管,陛下一直念叨着您,如今瞧着您安定下來,本宮也算放心了。”

許三眼含熱淚,依着宮規沖蘇梓琴行禮,慨然道:“奴才幸不辱命,也是托賴陛下與娘娘的厚福。如今咱們總算有些依仗,能與那篡國之賊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