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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望着跪在地上的朱懷武越瞧越氣,她忽然大吼一聲,將手上的杯子連茶帶水砸向朱懷武的額頭。

朱懷武並不敢躲避,被那隻汝瓷蘭紋的金線盅直直砸向面門。茶杯順着地氈咕嚕嚕滾到一旁,幾片茶葉糊在朱懷武的臉上,更有褐色的茶水滴滴答答順着他的臉流淌下來,再滲入他膝蓋下頭藏青色的氈毯上,倏忽間不見了蹤跡。

堂堂兵部尚書在一眾下屬面前如此沒臉,朱懷武只覺得麵皮火辣辣生疼。

他將身子俯得極低,只是垂着頭,半句也不敢分辨。幸喜朱懷武膚色魆黑,到叫旁人難以發覺他的羞愧。

有心即刻處置朱懷武,瑞安卻也曉得他在將士間有些威望。最為無奈的是從前仰仗朱家父子的效力,如今朱旭又替她掌着西山大營,總不能厚此薄彼,處置着老子卻重用兒子。

若要就此饒過朱懷武,這個念頭還未曾興起,瑞安便又氣得肝疼。她無力地沖朱懷武擺擺手,命令他大帳一側跪着去,什麼時候想通了是如何失職,什麼時候再起來回話。

朱懷武聽得瑞安如此處置,到是心間一喜。她既命令他跪在大帳之中,便是留着他在軍中的臉面,不欲叫外頭的士兵們知曉。如此說來,自己這條命便算暫時保住,往後唯有戴罪立功。

只是各處軍隊這般螞蟻搬家的消失,朱懷武到也着實委屈。他是掌着大裕兵權沒錯,卻礙着名不正言不順,大裕的兵符早便丟失。此刻朱懷武雖是欽命的兵部尚書,卻並無統攬三軍之力。

況且西山、蒼北這幾處大營也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若要他隨時了解各處的動向,也委實有些困難。這些理由並不敢向瑞安提及,朱懷武只是老老實實拿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茶水,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大帳一側。

下頭隨行的官員連同軍中的將領眼見朱懷武受罰,一個一個噤若寒蟬,生怕瑞安遷怒到自己身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瑞安上次的小月子並未做好,這些日子除卻擔驚受怕,外加旅途勞累,精神大不如前。處置了朱懷武也就命諸將散去,喚了一秋與半夏進來攙扶自己回到臨時搭起的牛皮大帳中。

朱旭直待瑞安離開,才悄悄給朱懷武遞了件外袍,換下他身上濕漬的那件大氅。朱懷武心懷甚慰,只恐瑞安遷怒了義子,擺擺手讓他趕緊出去。

黑衣客是在朱懷武趕到西山大營之後的第二日,臘月二十三小年夜裡才露了面。他無聲無息地潛入了瑞安的大帳,衝著瑞安披頭蓋臉便是一頓怒吼。

他拿食指點向瑞安的面門,瞅着對方那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此時半點心情也無,張口便罵道:“說了多少次那頭瘟豬有勇無謀,根本不堪重用,是哪個口口聲聲說他忠心不二?”

原來黑衣客與瑞安想到了一處,他給瑞安留書之後馬不停蹄地往蒼北大營轉了一圈,連同五城兵馬司下轄的幾處也都巡視了一遍,所幸五城兵馬司到沒缺人,黑衣客才稍稍鬆了口氣。

瑞安啞口無言,曉得此時並不是逞強的時候,罕見地守着黑衣客認了慫。她低低說道:“我從前並非不想聽你的話,實在是朱懷武有些本事,又是我一力扶起,對我難得的忠心。誰料想他能蠢到如此,被人搬空了都不自知。”

如今朱旭已經放在西山大營,對於這位年輕人,黑衣客到有幾分贊同。他冷斥着瑞安道:“婦人果真是婦人,總是頭髮長見識短。你若是早抽刀斷水,直接弒了君篡了位,哪有今天這些禍患?”

本來一片大好的形勢生生被瑞安弄成如今這幅局面,黑衣客心下十分黯然。

兵符現世,如今便是瑞安有心殺了李隆壽取而代之也錯失了良機。那銷聲匿跡的三成軍隊、連同這些軍隊後頭所藏的手持兵符之人,已然成為瑞安的隱患。

黑衣客暗眸沉沉地盯着瑞安,追問她道:“你是否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我便不信這麼多的人馬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銷聲匿跡,你仔細想想京城附近還有哪處有藏兵之所?顯見得如今這些賊人還未滲入到五城兵馬司,你叫他們去查一查這幾年有沒有人大肆採買過糧食軍需?”

這麼多的人總要吃飯,黑衣客不信他從上頭掐住源頭,這些人還能不露出馬腳。瑞安到是絕頂聰明,立時便對黑衣客的想法心領神會。她鋪開紙便寫了封手諭,慎重地落了自己的私印,命人以八百里的加急傳回京城。

面對黑衣客方才的詢問,瑞安也只是懵然搖頭,黯然道:“咱們一條羅繩系在兩頭,早便榮辱與共,我瞞你這些有什麼用?京師四周統共不過巴掌大的地方,這各處消失的人馬加起來,少說也不下幾萬人。我這心裡正驚疑不定,指望着你替我出謀劃策,你怎得一味猜忌?”

一席話半真半假,瑞安可以與黑衣客共患難,卻無意跟他同富貴。

一個是天皇貴勛,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天之嬌女;另一個卻是江湖草莽,每天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兩人之間本來就有天壤之別。

黑衣客流轉花叢下,被瑞安迷了眼,精心替她打算之餘,黃粱美夢從不間斷。而瑞安行事素來本着狡兔死、走狗烹的原則,不過想將黑衣客榨乾到最後一刻。

她此刻身弱體虛,目光里含了幾分盈然,不覺便有幾分不勝之態,到讓黑衣客怦然動心。黑衣客不再糾纏方才的話題,而是發狠道:“你心裡有數便好。人多了有人多的好處,這幾萬人吃喝拉撒,我就不信尋不到點線索”。

黑衣客今日的虯髯在燈火下十分扎眼,惹得瑞安一陣心煩,她變着臉嗔責道:“怎麼又弄了這麼一幅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看着便髒兮兮地難受。”

只為來往方便,黑衣客臉上覆著層人皮面具,這幾日扮得是販賣馬匹的客商。連日奔波勞累卻換來這麼句話,黑衣客的臉立時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