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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蓁如踩着一團棉花,又好似身在雲間,只是落不到實處。

她費力地想要睜開眼,卻驚覺兩片眼皮如同膠着一般,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能眨動分毫。她想挪動一下手指,那手指也沉如灌了鉛,只是紋絲不動。

恍然間似是有人拿手碰觸她的額頭,緊接着便是兩個丫頭帶着哭腔的驚呼:“郡主高熱,這是暈迷過去了,快傳太醫,再說與德妃娘娘知曉。”

房間里似有低低嗚咽的哭聲,葉蓁蓁聽得不祥,想要出聲呵斥,喉嚨里也好似堵得嚴嚴實實,只是發不出聲音。

葉蓁蓁只得無意識地摸索着前行,卻覺得前方一片黑暗,瞧不見一絲光亮。

膽怯漸漸在她心頭瀰漫,不曉得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一會事。她努力睜大了眼,依然什麼都瞧不見。一路行來跌跌撞撞,葉蓁蓁卻不覺得疼痛,好似連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

她茫然四顧,耳聽得前方不曉得何時傳來一縷空靈至極的音樂,其極為動人,與這些日子所聽的佛樂又有些不同。有聲音必然便會有人,葉蓁蓁如獲至寶,便循着聲音的出處摸索前進,心間的恐懼越來越深。

恍若是迷花倚石忽已冥,明明前行是一片絕壁,卻又忽然有洞天石扉轟然中開,葉蓁蓁隱約瞧見一絲光明透出,那空靈之音更盛,便愈發不停步地往前走去。

一帶小橋似是青石砌成,橋上橋下雲霧繚繞,恍若入了西方極樂。兩岸卻又是花色荼蘼,朵朵丰神凌冽,呈遮天蔽日之勢。

葉蓁蓁只瞧着那花色絢爛,有心採摘兩朵,心裡卻又漫過無邊的恐懼,只覺得有些詭異之勢,不似人間之物,不覺自言自語地嘟囔道:“這是些什麼花,怎麼總未見過?”

橋頭上薄暮冥冥,一線雲霧往往側避讓,卻不知何時立着位慈祥的婆婆。

她手裡端着一盞湯水,呈似伸非伸之勢,沖葉蓁蓁含笑說道:“你既是走到這裡,竟不認得它么?我來告訴你,這是彼岸花,又名曼莎珠華。”

彼岸花,原該開在黃泉路,人間哪得輕易出現。葉蓁蓁聽得心頭猛然一驚,疑惑地望着雲霧繚繞之間的小橋,再瞧瞧手端茶盞的老婆婆,只覺得身上冷意浸骨,她半信半疑地問道:“既是彼案花,這裡莫不是黃泉路?”

手指着那座雲霧飄渺的小橋,葉蓁蓁驚顫顫問道:“那個莫非便是奈何橋?”

老婆婆笑容不減,只將茶盞繼續往前一遞,聲音裡帶着些魅惑的成份:“姑娘果真聰明,真是一點即透。來來來,飲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才算是真正與紅塵決斷。”

與紅塵決斷?葉蓁蓁眼前忽然閃過何子岑與陶灼華在菩提樹下的笑顏,只覺得心間根根銀針如刺,將自己扎得鮮血淋漓。

紅塵里煙絲醉軟,豈是輕易便能揮手撂開。可若是身在紅塵,亦不過是瞧着旁人的幸福去傷自己的心。葉蓁蓁思來想去,到驀然發覺天下之大,自己竟然無有一個真正牽掛之人。

面前的老婆婆慈眉善目,依舊含笑向自己伸着手。透明的蓮葉形小碗間是一碧綠剔透的茶湯,瞧着是如此沁人心脾。直到此刻,葉蓁蓁才算真正明白過來,這裡的確是奈何橋,而能夠立在奈何橋上的,便唯有那令人忘卻塵世愁苦的孟婆。

老婆婆半隱半現在雲霧之間,顯得仙跡杳然,聲音依舊慈愛溫柔:“姑娘,既是塵世苦短,又何必彷徨流連。依老身說,不如退步抽身一了百了才是。”

這般說法卻正合葉蓁蓁此刻萬念俱灰的心意。“你便是孟婆么?”瞧着手端湯碗的老婆婆,葉蓁蓁心間不再感覺恐懼,卻有些一了百了的解脫。

她如痴如夢地伸出手去,想要接過那盞碧綠的茶湯,指尖尚未觸及湯碗,便又聽到背後一聲惶急的呼叫:“蓁蓁住手”。

那聲音似在舊夢裡纏繞了千百遍,每一遍都讓葉蓁蓁淚濕衣襟。她痴痴地回頭細瞧,果然在青霧繚繞之中,瞧見了母親年輕時的容顏。

記憶中的母親一如從前那般慈祥,身上穿的是一件她早年十分喜歡的青花瓷對襟通袖長襖,衣襟上精緻的鳥雀紋一如舊年般鮮亮,不曾因為歲月的滄桑稍減。

素日端莊自持的昌盛將軍夫人此時臉上卻寫滿了驚悚,她立在與孟婆相反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沖葉蓁蓁伸着手喚道:“蓁蓁過來,你離開奈何橋,循着來路往回。你前頭的日子還長,不能現在就想着要踏黃泉路。”

慈祥的老婆婆一時冷然,手端着湯碗傲然道:“難道我這孟婆湯送不出去么?你不肯飲了老身這湯忘卻前緣,每日苦苦徘徊在奈何橋上,遭受風吹雨打之苦,難得便過得幸福?老身只不過瞧她可憐,想早些斷她的紅塵綺念。”

“住口”,昌盛將軍夫人此刻只是一縷亡魂,她的身形如一縷青煙飄渺,好似被風一吹便會魂飛魄散。

她柔聲喚着葉蓁蓁的閨名,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孩子,指上卻連清風都兜不住,又何談抓住葉蓁蓁的手。

瞧着葉蓁蓁一臉生無可戀,她只是傷感地說道:“母親曉得,沒了我與你父親的庇護,你這一路走得艱辛。只是前路再難,我也不許你就此放棄。蓁蓁,你聽母親的勸,還是早些回到來路,堂堂正正做人,未必便沒有一幅好前程。”

青煙徐徐之間,昌盛夫人的身影漸漸消散。她化做一片蒙蒙青煙,遮擋住彼案花與奈何橋,還有橋頭上立的孟婆,唯有絲絲縷縷的聲音還在葉蓁蓁耳畔盤旋:“蓁蓁,回去好生過你的日子,收好母親留給你的東西。”

葉蓁蓁身在迷霧之中,根本辨不清前程來路,她惶急地想要抓住母親的手,手上卻只留了一縷輕霧,淚珠便紛紛墜落,痛哭出聲來。

情知這一次分手大約是與母親的永決,葉蓁蓁直哭得肝腸寸斷,卻不忘依着母親的囑託,重尋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