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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原諒你便是。”

他心中本就憐惜之意多於責怪之意,或者說毫無責怪之意。

“大王此話當真,切莫欺瞞嬪妾。”

“君無戲言。”

紛幽煙這才“端起”衣裳,直起柳腰,顰眉,略顯艱難地站起來。

白裙攏起,與緋紅的臉遙相呼應,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

“跪累了吧?”

“嬪妾不累。”

她這才看清朝王,臉有疙瘩,膚色蒼黃,鬍鬚灰色,發已斑白……

她洞若觀火。

那疤痕滿布的雙手記載了持刀握槍的歲月,那寬廣的眉宇容納了豁達開朗的性格,那略帶笑意的嘴角說出了幾縷和善……

與她印象中還是有不少出入。

朝王見長凳上的《橘頌》,才想起此次來卿來亭的目的,差點因眼前的女子出神,本末倒置。

“惺兒。”他轉向一旁默默站着的熊續惺說道。

“兒臣在。”熊續惺悄然收起了徘徊在紛幽煙身上的目光,看向他說道。

“今日你這《橘頌》會背否?”他問道,“父王特意來檢驗。”

熊續惺不假思索道:“兒臣從一早吟誦到方才。”

他還不能熟背,先前雖說朴溪和紛幽煙教他多遍,但畢竟,再加上與她那會,心思就像亭外白雲,左右不定,自然記不住多少。

他回答“吟誦至今”最好不過,一來表明他勤奮刻苦,二來他若背不出也情有可原,畢竟儘力而為了。如此最多讓朝王覺得他天資不行,不然滿口應允,結果做不到,那才最讓朝王生氣、失望。

作為太子,被父王指責資質平庸總好過是說謊、虛偽、自負,這點他心知肚明。

紛幽煙顯然很認可他這一點,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不禁趁父子二人對話,在朝王身後豎起大拇指給他看,“以資表彰”。

熊續惺會心一笑。

朝王道:“我來之前,朴臣曾到我那,一臉憤懣,說是我惺兒今日不務學業,可有此事?”

她想起“續惺”所言:“因為《橘頌》,先生被我氣走了,你瞧他那生氣的樣子,講不定就要去父王面前指責我的不是。”

她不禁心中暗嘆:太子殿下料事如神,可為何覺得他是烏鴉嘴?

天上雲雀自在飛翔,他卻像是被封鎖住了,《橘頌》“鍛造”的“牢籠”,讓他插翅難飛。

“回稟父王,這話真是朴先生錯怪我了。”他解釋道,“先生與父王日理萬機,我又怎能耽誤,便讓他教自己念會一遍就去處理政務,然後自己再背誦《橘頌》,本想節省他時間,殊不知他會在父王面前如此說我。”

他違心地嫁禍朴溪,以求自保。心中很是愧怍,卻只能安慰自己:誰叫朴溪要在父王面前告發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再說,朴溪可是兩朝元老,朝國的大半江山都是依靠他打下來的,就算是父王見了他都要以禮相待,又怎會責備呢?最多也就是稍稍說上兩句罷了。

紛幽煙感到慶幸的是,在她眼中嚴厲的老頭居然沒有在朝王面前說出她,若是他說“太子殿下與紛貴嬪‘約會’”、“太子殿下沉迷女色”之類的話語,她豈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如此看來,他們已是萬幸,朴溪還是很照顧熊續惺這一生中唯一的一個學生的,不然早就讓他們兩人“身敗名裂”了。

不過他們兩人貌似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吧?有嗎?沒有吧?

紛幽煙思索着,覺得就算是朴溪說出所有起因結果,朝王也不會貿然相信,一個可是太子,一個只是自己的貴嬪,怎會有“火花”?

“那惺兒就將《橘頌》背與父王聽聽,若背出來了,父王就信你。”朝王看了一眼紛幽煙,說道,“若背不出來,就是紛貴嬪打擾到太子殿下了。”

說好的“本王原諒你便是”呢?怎麼又責怪上來了?她心中罵道。

熊續惺不慌不忙地說:“聽父王就是。”

一首《橘頌》娓娓道來: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

他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內心卻是很沒有底氣,就像是走在獨木橋上一樣,搖搖晃晃,忐忐忑忑,隨時有風險。

他仔仔細細地回憶起紛幽煙念詩的情形,大腦瘋狂地將零零碎碎的片段整合在一起——

曾枝剡棘,圓果摶兮。

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精色內白,類任道兮。

他的臉頰被陽光鍍了層金光,在朝王眼裡似乎是平添了一抹“自信”,可在紛幽煙眼裡就是徒增心慌——陽光暴露真相。

她在朝王身後一直凝視熊續惺的眼睛,那一刻,她隱約看見他的瞳孔中竟是自己,她心一驚:他是在拼湊與我的回憶嗎?

“紛緼宜修,姱而不醜兮。”

“不醜兮……不醜兮……不醜兮……”他突然卡住,像是倒帶的畫卷停留在某一個畫面,一直停留。

紛幽煙趕忙解圍道:“大王,你看,太子殿下背得如此嫻熟,一連七句氣也不喘一下,後面的自然不在話下,不妨到此為止吧。”

朝王似乎看出端倪,不容分辯地說:“不行,有始有終。”

“父王說得對,紛貴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始有終,我才剛開始怎能就到此為止?”他對紛幽煙說完,繼續對朝王說道,“兒臣這便繼續背下去,凡聽聞《橘頌》者,多覺其無聊,還請父王不要覺得枯燥乏味才好。”

他故意將話語說得很長,盡說些無關痛癢的題外話,其實是借這說話的時間努力回想:不醜兮、不醜兮、不醜兮,後面是什麼?

背詩總是這樣,關鍵時候卡住,若能提醒出下句詩開頭的第一個字,立刻就能洋洋洒洒地背下去。

“紛緼宜修,姱而不醜兮。”他見朝王已經略顯着急地看向自己,只好開始背,還不忘重複一下前面一句。

完了,這次,該不會是此生第一次讓父王失望吧。

他絕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