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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立的宮牆,一眼望不到邊,南去的候鳥在天際划出一道淺淺的痕,轉眼又消失無蹤。這漫長又曲折的壼道,走得人心煩意亂。

落了轎,魏文琰撇開了雲起伸來的手,竭力地挺着背脊穿入宮門。耳際不時傳來低泣聲,魏文琰卻覺得有股詭異的寧靜。層層疊疊的帷幔掛起,盡頭的榻上是單薄如紙的身影。

魏文琰沉着身子朝着椅上的魏文初跪下:“臣見過皇上,皇后娘娘。”

說罷這麼一句話就足以叫他咳喘不止,見着他這樣憔悴的病容,魏文初抬抬手道:“賜座。”

“謝陛下。”魏文琰說罷撐着身子站起,又挪着步子往那處走近了些跪下:“兒臣給母后請安。”

他這一跪叫眾人看着更是心酸,魏文初不忍地別過了頭。

“太后,王爺來了。”掌事姑姑附到太后耳際柔聲說道。

不知是過了多久,榻上沉睡的人有了動靜,;交合在胸口的手微微動了動,連串的淚珠滾落。

太后睜着腥紅的眼看了魏文琰許久後蠕動着唇道:“沒,沒事就好。”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幾不可聞,唇邊掛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看到魏文琰蒼白如紙的面容,太后的雙唇啟合著,半響後只有細碎的粗喘聲。

“王爺快請起。”好在那掌事姑姑會意,即刻上前扶起了魏文琰。

偌大的屋裡坐着為數不多的人,皇上沉着臉,穆親王面容憔悴無比,叫人見之無不動容。一側的皇后臉上掛着淚,蒼白的臉隱在薄薄的一層脂粉下。

一切都朝着她的路在走着,沉悶的鐘聲劃破天際,延綿不絕地回蕩在冰冷的皇宮中。

雍容華貴了一世的女人,即便不久於人世,骨子裡的貴氣不減半分。太后母家李氏一族的榮耀自魏國開國便延續至今,李門不出俗子,太后更是自幼便許給了先帝。從先帝的王妃到皇后,再到如今的太后。

她這一世,都是順遂平坦的。以至於煙消玉殞之時,她的面容都是平靜恬淡的。唇邊淡淡的笑足以表明她走得安詳,無憾。

魏文琰苦苦撐着的身子也在那時徹底崩塌,跪拜在地時他咳喘不止。他撐着的一口氣,就是為了讓她少些擔憂。

自幼先生便教導先君臣,後父子。於是,先帝離世之時他是麻木的。可如今太后的離世,卻叫他傷懷了許久,想必這是君臣和母子之別。

十月懷胎的艱辛不言自明,顧及這裡,魏文琰的愧疚又多了幾分,但這份愧疚是對獨孤慕語的。以至於他看着獨孤修和獨孤思之時,不時會生出責備感,所幸他都將那不為人稱許的悖逆的心緒壓了下去。

金碧輝煌,雕樑畫棟的皇宮被一層哀傷的白給遮蓋了,這是太后的體面。身體虛弱的魏文琰和身份尊貴的魏文初固執地跪在靈堂,人人都稱許皇上和穆親王的孝順。死者已矣,至於孝順與否,那都是給活着的人看的。

白燭奮力地燃着,魏文初的臉色沉靜地看不出一絲情緒。離了皇宮許久,魏文琰初次發現深宮的夜可以如此寧靜,不夾帶半分謀算。

在魏文琰又接連地咳嗽後,魏文初啟唇道:“七弟,你身子掛恙,不必在此守着了,母后在天有靈瞧着也難心安。”

“只今夜,天亮臣便退下。咳咳!”魏文琰喘着粗氣道。

此時涼風滾吹着白幕狂舞不止,燭火將纖細的身影拉出細長的影子,落到魏文琰的腳邊。未待魏文琰轉過身子,魏文初已然回頭去看,隨之手邊的黃表紙砸到了火盆里,驚起漫天的火灰。

來人着一襲素衫,面色冷漠,一如以往。不同的便是,今日的她做人婦打扮,長發悉數綰起在耳後盤了簡便的髮髻。她緩緩地邁着步子向魏文初跪下道:“臣婦拜見陛下。”

魏文初將眼前的臉看得不能再分明,這臉,他無比熟悉。當他再看魏文琰時,原先憔悴的臉上隱約有了生氣,冷峻的唇露出柔和的弧度。魏文琰的神情足以證明,她就是她。

隔數年,那張臉,依舊能牽動他心弦。魏文初不知道是如何點了頭,又是如何目不轉睛地追隨着她的一舉一動。她上了香,行三跪九叩禮後,就這樣在他目光的追隨下,平靜地回到魏文琰的身後跪下。

就在這時,魏文琰的身形不着痕迹地往後靠了靠,而這一切他都看得分明。魏文初沉下眸子,將黃表紙一張一張拆開丟到火里,直到它們都化作了青煙。

“她沒死?”魏文初轉過頭去看魏文琰,用着肯定的語氣。

“嗯。”魏文琰點點頭柔聲道:“萬幸。”

如此說來,那兩個孩子,是她和魏文琰的!他也見到了那兩個孩子,那時他還以為...原來,一切都是他暗自以為,魏文琰一心對她,從未有移。

反倒是他,魏文初審視着如今的自己,不禁勾起唇角冷笑。

深夜漫長,於魏文初而言如此。於魏文琰又是另一番景緻,髮膚的痛苦無力,有了她以後都不值一提。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漸漸有微黃的日光闖了進來,帶走了寒冷的風。魏文初挪了挪身子,一旁候着的奴才即刻會意扶起他。

跪了這許久,雙膝酸痛地很,扯着腿都無法伸直。魏文初微微彎着腰道:“天已亮了,孤回去了,你夫婦二人這也回府去吧!”

魏文初說罷便艱難地挪着步子邁出了靈堂,魏文琰的身形微微頓了頓,獨孤慕語即刻伸出手撐住他。魏文琰順勢挽住她的手婆娑着道:“我們回去。”

獨孤慕語微微頷首率先起身,到底跪了一夜,起身時她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好在魏文琰撐住了她。二人這樣相互依靠,這是獨孤慕語想都不敢想的。時至今日,她都不大敢相信,一夕之間她夢中郎就在眼前。

她理了理衣擺便彎下腰竭力扶起魏文琰,而魏文琰此人最是腹黑,竟將全身的重量壓到她的身上。候在左右的奴才也是頭一遭見到穆親王做此舉,雖訝異不已,也只是在心裡。

獨孤慕語十分艱難地撐着他,好不容易走出殿外時她已氣喘吁吁。魏文琰長手挎在她的肩上,絲毫沒有自己走的動作。

當她帶着情緒地看着他時,魏文琰索性把頭也靠到她的肩頭,做虛弱狀道:“手腳疲軟,頭痛眼花,就有勞王妃了。”

獨孤慕語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直言道:“既然如此,那傳多幾個人來撐着王爺便是,如此也能快些,王爺也能快些回府歇下。”

一直侯在一側的雲起急忙上前,伸出手從獨孤慕語那兒接過魏文琰,獨孤慕語也是極其迅速地將魏文琰重若磐石的身子移了過去。

就在雲起將要碰到魏文琰身子時,卻被他一個冷冷的目光給瞪了回去。雲起急忙縮回了手,腳步也倉惶着往後退去。

魏文琰隨即又落回獨孤慕語的身上,長睫撲扇着道:“王妃在此,哪還用得上那些粗手笨腳的人。”

他一個堂堂的王爺,用着這般可憐兮兮的神情看着自己,獨孤慕語如何駁得去。她幾乎咬着牙才將魏文琰扛到了壼道上,至此,獨孤慕語隱約覺得肩頭上的重量輕了些。

漫長的壼道上除了他們一行並無他人,獨孤慕語這才壓着聲音在他耳旁道:“國之大喪,王爺作此模樣,怕是會惹旁人閑話,你這一世英名怕是要覆了。”

魏文琰毫不在乎地啟唇道:“宮裡最不缺的就是閑言碎語,旁人怎麼說本王無暇去管,也不想管。”

此時的魏文琰算是顛覆了她的認知,二人在遙城之時言語交談寥寥無幾,她知道的魏文琰沉默寡言,喜怒不形與色。

“你如今倒通透。”獨孤慕語說罷便把他放到轎攆上,魏文琰如今愈發的厚臉皮,索性緊緊地攥着她的手。

好在侍候的奴才都伶俐,由始至終都未抬起頭。饒是如此,獨孤慕語仍覺羞怯,她撓了撓魏文琰的掌心。好在不等她多言,魏文琰便鬆了手。

即便是坐在轎攆上,魏文琰的眼神卻並未從她的身上移開,灼灼的目光使得獨孤慕語不適地別開頭。

離了宮,入了轎里魏文琰愈發不收斂,即刻便靠到她瘦弱的身子上。思及他的身子,獨孤慕語終究沒有推開他。

“今日你的身上沒有酒氣,如此才好,你算是顧忌了自己的身子;日後你便也少些沾那東西。”

獨孤慕語於遙城見他之時,便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再見之時亦是如此,即便是他去禤逸那兒尋她之時仍舊帶着淡淡的酒香。

她一度懷疑,那酒香是否入了他的骨髓。

“嗯,我再也不飲。”魏文琰覆著她的手心微熱,粗糲的掌心不住地婆娑着她嫩滑的手背。

“慕語,你可知道,這五年,我就是靠着它才活下來的。只有醉了的時候,我才能看到你,真真切切的你。”

“如今,你就在這兒,那我便再用不得它了。有了你,才有魏文琰,日後,我一定仔細着身子。”他低笑了一聲,深邃的眼眸幾乎要將她卷進去。

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