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變成了……另一個人？”
屋子裡沉默了許久許久。
短短一句話，斷得七零八碎。
他以為的話題，和她正在說的話題，完全不是同一個？
肖延反覆咀嚼好幾次，才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
她所謂的死活，與他所認為的，並不是同一回事？
他的話只能算文學加工，用誇張的手法來形容他那些出生入死的經歷，她的話卻直接跳躍到魔幻層面了。
讓人一時半會兒完全無法理解，腦子一陣陣的發懵。
林藝別開了眼，不敢看他。
原本緊繃的身體，突然就軟了下來。
肖延條件反射的摟了她一把，防止她滑到地上。
“是啊，沒想到吧？這世界上還有這種稀奇事兒。”
林藝帶着破罐子破摔的消極心情，一臉木然的看着牆角緩慢移動的光斑。
這裡是她耗費大半年，精心準備的家，若是沒有這些奇怪的事，她是想在這裡住一輩子的。
在這裡夫妻恩愛，在這裡兒孫繞膝……
也許再過幾十年，她的廚藝經過千錘百鍊，好歹有一兩道能拿得出手，孫子孫女們過年過節來看她，她會在這廚房裡做給他們吃……
“我就是這樣一個怪物。明明已經死了，一醒來，卻又成了另一個人。無法選擇，也無法拒絕。換了身份，換了家人，換了親朋好友……一切重頭開始……感覺像是佔了巨大的便宜，其實心裡總是不安……”
肖延腦子裡很亂。
眼前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腦子好像遭遇了迎頭痛擊，一下子，思緒都混沌了……
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話，帶着如釋重負，帶着孤注一擲，明明那麼熟悉，這一刻卻陌生得可怕……
不，不是他待她疏離了，而是她對他起了這種心思！
她……想幹嘛？
遲鈍的思維，讓他無法及時做出反應，但肖家男人祖傳的求生欲，讓他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妥！
“婚期越來越近，我揣着這樣的秘密，不敢告訴你……我害怕、惶恐……越臨近這一天，我越害怕……今天在台上，我按照準備好的稿子演講，得到了普遍的讚揚，但那一刻，我突然就意識到了，我害怕與惶恐的緣由……我不想一輩子都瞞着你這件事，不想一輩子戴着假面生活，不想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掩藏這件事……以前我以為我可以，現在，我發現我做不到，因為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我也知道，這件事很不可思議……我也不知道，這事怎麼發生的……”
肖延一直沒有吭聲。
林藝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許多。
她想，他肯定會害怕吧？
知道了這樣的事，他還敢娶她嗎？還敢和她過一輩子嗎？
與其騙他，她寧願告訴他。
哪怕結果很難以接受。
她鼓起勇氣，看着他的臉。
他的眼神發飄，臉上肌肉發僵，他的手，好似枯枝一般，冷硬的圈着她，再也沒有往日里溫暖又堅韌的感覺……
這樣穩固而又溫暖的港灣，她是多麼捨不得啊！
可她不想繼續瞞着他了！
面對朝夕相處的戀人，心裡永遠揣着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這種感覺，逼得她發瘋！
現在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以後呢？
趁着還沒有結婚，還沒有徹底毀壞他的人生，也許早點抽身也來得及？
她能感覺到，他的三觀彷彿經歷了粉碎性的重擊，如今正在艱難重塑。
她的心也在經歷同樣的過程。
她想，她暫時是可以維持最後一點體面的。
她不想哭哭啼啼的撒嬌，來讓他心軟，讓他憐惜。
她只想在他面前，做最真實的自己。
沒有隱瞞，也沒有欺騙。
坦坦蕩蕩，無愧於生……
“你、活過來……是、是什麼時候？”
她以為她說了很多話，卻不知，她只是在徒然的張嘴，最後一點尾音，早就吞沒在喉嚨里。
她遠沒有她想象中堅強洒脫。
“啊？”
許久，她才回過神。
只見之前一臉懵逼的男人，此時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好似他的問題特別重要。
林藝自嘲一笑。
既然開了口，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她不僅會說，還會從頭到尾的說！
“那是97年的8月，大概是3號晚上……”
那一天，已經死掉的她，突然活了過來，成了一個因為學習壓力太大，選擇輕生的高中畢業生。
話剛起了個頭，林藝的思緒還陷在那個夏夜的山林市第一人民醫院，突然，身邊的男人動了。
他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緊緊的抱着，一臉後怕。
“還好！我喜歡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你……”
一想到他有可能愛上了前後兩個人，他就懵了！
如果他不再純潔不再專一，哪怕事先他也不知情，日後怎麼對得住陪他一生的老婆？
林藝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剛剛說到哪兒了都忘了！
“你就不好奇，我原本怎麼死的？原本是誰？我原來不長這樣！”
為什麼關注的地方和她完全不一樣？
重生成了另一個人，這種稀奇事兒，難道不更值得關心嗎？
“那有什麼關係？我認識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你啊！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長這樣，你的靈魂就是你！以前的你長什麼樣，還有原主怎麼回事，都和我沒關係！”
想了這麼久，肖延早已想得明白，眼裡只剩下透徹與堅定。
林藝目瞪口呆！
“你就不好奇，我上輩子嫁給誰了嗎？”
“你太挑剔，多半找不着……”
話說一半，求生欲作祟，肖延別開眼睛閉了嘴。
林藝：“……”
“你不好奇，我活到幾歲？又是怎麼死的？你想想，你這樣年華正好的少年郎，娶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
肖延眼神一言難盡。
都說女人總愛想很多，果然沒錯。
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是這輩子，上輩子的她，他又不認得，和他有什麼關係？
這話他沒說，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林藝有點無措，還是不死心。
“我重生的時候，很突然，也不受我控制，你就不怕哪天我突然就消失了嗎？”
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去的時候萬一也無聲無息，怎麼辦？
到時候兩人結了婚，或者有了孩子，她突然就長睡不醒了，怎麼辦？
這個問題……
肖延頓時挺直了背，胳膊圈着她，整個人坐直了，一副生怕她不見了的樣子！
林藝還想說什麼，卻見他恢復了輕鬆，認真的看着她，溫柔道：
“你選擇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做好了隨時守寡的準備。你的擔憂，我也曾有過。怕一出門就回不來，怕躺下了就起不來，怕留下你一個人，這些我都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不見了，我也認。你放心，我會做好心理準備。至於那不可思議的事，這麼多年來，生里來死里去，見過的古怪事太多了，既然發生了，就不要想太多。”
這一刻，林藝眼裡突然就盈滿了淚水。
晃悠悠的心，頓時踏實了。
她所擔憂的東西，都沒必要擔心了，想問的，也不必再問出口了。
因為她擔憂害怕的事，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是個有內涵有見識的人，這種事情，只能讓他懵一會兒罷了，接受起來貌似很容易。
“別害怕啊！說出來就好了！你能跟我說，我很高興！悶在心裡不是事兒……”
林藝聽着他一句句的安慰，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暖，抱着他的脖子，哭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