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召還記得臨死前看到的並不明亮的天空。
其實最後那場戰鬥之前,方召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將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旦他撐不下去,延洲這邊也不會亂起來。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堅持到那時候,已經是極限了。也正因為早有準備,臨死時候心情也很平靜,雖然沒能堅持到創世紀的那一天,也沒能完成年輕時的夢想,但這一生,若能換來整個延洲的新世界,也算有價值了。
等第九季開拍的時候,劇組的氣氛相比起前幾季而言,更加緊繃。因為劇情涉及到的歷史事件,各洲的拍攝小組也有更多的交流。
第九季要領盒飯的演員很多,其中,角色分量最重的,就是“方召”了。但方召並沒有像其他人那麼焦躁,只是偶爾坐在片場旁邊發獃而已。
劇組眾人將方召這種行為,也歸為“陣亡綜合征”的一種。
“哎,你們組的方召,又發獃了。他拍戲的時候狀態怎麼樣?”一名其他洲的演員,問烏勻。
年輕烏延的扮演者烏勻,拍完他的戲份也沒離開劇組,經常在旁邊看其他演員拍戲,學習技巧。
聽到友人問,烏勻的注意力從片場那邊收回,看了眼不遠處坐在邊上休息的方召,回道:“方召的狀態一直都保持得很好,一般都是別的演員出錯,他拍戲的時候很少出錯。”
提到方召,烏勻的眼神複雜很多。方召比他年紀還小,最開始拍攝的時候,他也同其他人一樣,懷疑過方召的演技,但這一季一季下來,什麼都看清了。
尤其是昨天那場戲,坐在沙土坡上望向遠方的,那種飽經滄桑之後彷彿沉澱了百年歲月的目光,他自問演不出來。
這就是差距!也是為什麼他只能演劇中烏延的其中一個短暫時期,卻沒法像方召那樣演完角色一生的原因了。
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劇組裡就算那些老前輩們,也沒法昧着良心說方召演得不好。
不僅有能力,還夠拼,輸給這種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聽烏勻這麼說,那名外洲演員想了想,笑道:“還有件事我說了你別生氣。”
“什麼?”烏勻問。
“你有沒有發現,方召看你的目光很怪?像是看孫子的感覺,哈哈哈哈!”
烏勻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無奈,“你才發現?”
“唉,入戲太深,是這樣。我們劇組那邊,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演員演我老子,我還不是得喊爸爸?入戲太深,演到情深處,也不會去想別的了。”
方召並未注意其他人私下裡怎麼議論他,他正在想事情。第九季的劇本他看了很多遍,都能背下來了,保持這種狀態演下去並不難。
他投稿的樂譜,也過了終審,第八季結束拍攝之後的放假時間裡,他就已經去找樂團錄製了。
這些都不用擔心。
方召想的是昨天莫琅給他看的一段曲譜,也是創世紀劇終曲的一小部分,昨天他跟莫琅討論這段配器方面的問題,腦子裡各種樂器的奏樂一遍一遍地過。
而每次方召這麼聚精會神思考的時候,劇組的人都以為他在醞釀情緒,不會去打擾他。
當然,拍戲的時候,方召還是很投入的,不會分心去想別的。
等終於拍完最後一場戲,方召從地上起來,抹了把沾着灰塵和“血”的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呼出,像是又放下了一個重擔。
周圍其他演員,還沒能完全從剛才那場戲裡面走出,臉上還帶着一絲悲戚和沉重。
其中一名老演員過來狠狠給了方召一個擁抱,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演得很好。”
方召與周圍過來的演員都擁抱了一下,算是一種告別禮。
等演員們都散開,白導走過來,問方召:“什麼感覺?是不是覺得很……”
“輕鬆。”方召笑道。
正準備說“沉重”的白導,將未出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再仔細看看方召,他發現,方召之前的那些極具壓迫感的氣勢,那種滄桑感,全都像是瞬間收斂起來一般。現在站在面前的,即便還沒卸妝,卻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戲裡因傷病和年歲而稍顯佝僂的背部如今挺直,眼神也更有活力。
看方召這種似乎已經脫離角色的狀態,白導放心了。不過依照慣例,他還是得叮囑,“記得去心理醫生那裡一趟,就算沒事你也得找他們開證明。”
“知道的,謝謝白導。”
方召去卸妝換掉戲服,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去心理醫生那裡。
心理醫生戴昱此時正在自己的辦公室嗑瓜子。
演員們壓力大,他們這些幫演員們調整心理的醫生,壓力也不小。嗑瓜子也是他用來減壓的一種手段。
一聽有人過來,戴昱趕緊將瓜子盒收起,對着鏡子擦了擦嘴,噴了點清除口腔異味的噴霧,整理面容着裝,面部表情調整到適當程度。
在演員們面前,他們這些心理醫生還是得保持一種高人的逼格。總不能讓過來的演員知道他們平時沒事就嗑瓜子吧?那多毀形象!說不定還會質疑他這位心理醫生的業務水平。
收拾完畢,戴昱一本正經坐在那裡,讓等在外面的演員進來。
見進來的是方召,戴昱換了個狀態,更隨意,“是你啊。”
說著又用一種驚疑不定的眼神看向方召,“今天看上去不一樣……領盒飯時間到了?”
“嗯,剛拍完。”方召關上門,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為了保證演員們的隱私,心理醫生這裡不一定有視頻記錄,會遵循演員的意思,演員們願意將談話過程記錄下來,就開拍攝模式,不願意就不開。
大部分演員都是不願意開的。方召這裡也是,而且戴昱相當贊同方召的選擇,他自己也自在。
從創世紀開拍到現在,大家都熟了。戴昱現在在方召面前也不端着,抽屜一拉,將裡面的瓜子盒拿出,咔咔咔嗑起來。
見方召看着,戴昱解釋道:“減壓的,醫生也是人,不是神,也會有壓力。你出去就別往外說了。”
“嗯。”
“來點兒?”戴昱將瓜子盒推到桌子中間。
“不用,謝謝。”
“你現在的狀態比之前好多了,之前給我的感覺很危險,差點就將你打入高危級別了。不過現在……”戴昱的視線上下掃了幾遍,“還行,危險程度稍微降低了那麼點兒。”
“那就麻煩你開個證明。”
“行。”
戴昱麻溜地給方召開了個證明,證明這個演員心理狀況已經脫離角色,不在危險期,可以隨時離開劇組。
拿到證明,方召也沒繼續留下觀看對方嗑瓜子。
戴昱看着方召離開的背影,心想:這人還真挺有意思,別人演完戲很難從角色中脫離,偏偏這位脫離得倒快,一點兒不受影響似的,看着確實不如剛來的時候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