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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安富也將瞥向程業的目光收回,然後輕輕的翻了個身,仰面平躺在了地上,十多厘米高的雜草在他的身下倒伏側彎,彷彿高級的綠色地毯一樣柔和的托舉着壓在自己身體上的重量。韓安富半睜着眼睛,將兩隻手交叉後放在腦袋後面,微弱的光線通過山核桃樹葉的間隙在他的臉上形成點點的光斑,山風徐來,樹枝搖曳,沙沙聲中光影斑駁。“有一點挺讓我驚訝的,”韓安富突然開口說,聲音不大,似乎沒有帶着任何的感情,“你一個專門做動物生意的人,居然會為了一條狗拚命。”

“在你們眼中,它可能只是一條狗,但是在我看來,它倒是更像我的同類。”程業有些冰冷的說。

“怎麼講?”

“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就是從垃圾堆里討生活,有時候也會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所以挨打挨罵是經常的事,那時候我就知道了,人是有命的,有的人生下來就已經註定了要過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有些人則註定要生存在社會的底層,要麼奴顏婢膝像狗一樣的乞憐救生,要麼任勞任怨的被別人踩在腳下,成為別人的踏腳石。但是這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想有尊嚴的活着,所以在得不到別人尊重的情況下,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我要別人有所畏懼。我開始打架鬥毆,拼勇鬥狠,漸漸的,沒有人再敢招惹我,而我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我變得孤單,直到我遇到我的師傅,他把我帶入了這一行,他告訴我,這一行雖然也是下九流,但是比起其他作姦犯科的事情還算是存些天良,畢竟“天生萬物以養人”,如果人實在走投無路了,那也只能打些動物的注意了,現在這社會,人多了,命就賤了,有時候連動物都比人值錢了,可是仔細想一想,那些珍貴的動物有哪一個是進了我們這些人的嘴或者被圈養在了我們的破落宅子里?說到底,我們這種人就是那些人的影子,他們表面上不能做的事情我們替他們做了而已,所以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存在的原因,沒有什麼貴賤,也提不上什麼善惡。從那以後,我便開始跟他學習偷獵,後來我覺得自己確實很適合干這個,倒不是我完全認同師傅的話,而是我發現這一行來錢快,和人交流的也少,這一點令我滿意,因為這麼多年後,我已經不太願意跟人打交道。再後來,我就遇到了飛毛腿,那天,當我第一次看到飛毛腿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小狗,當時天下着小雪,一群流浪狗圍着它,它們個個都比它大,有的呲着尖牙,有的瘋狂吼叫,但是在狗群包圍圈中的它卻毫不退縮,緊咬著嘴裡的骨頭就是不松,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自己在垃圾堆里被一群流浪者追趕的樣子,我救下了它,可是它的腿由於受傷感染變得有些跛,我沒有在意,反而覺得這樣更好,它會因為腿有殘疾而被被它的同類排斥,就像我孤立於人類社會之外一樣,這樣我們兩個才能成為最佳搭檔。”講到這裡,程業才側頭看向仰躺着的韓安富,面沉如水的繼續說:“這就是我跟飛毛腿的故事,我們後來也的確做到了相依為命,有時候我會想,我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就比如說韓二哥你之間,所有的聯繫似乎就概括為我們都被稱為‘人類’這樣一種生物學意義的同族關係,除此之外,我們毫無共同之處,甚至於從社會學的某種意義上講,我們之間存在着一條巨大的鴻溝,它淵深無比,深到足以將我們分割成兩種不同的物種。你和另外的那些人站在深淵的一邊,另一邊則站着我和飛毛腿,你說我該認同誰作為我的同類呢?”

“挺有意思的評論,”彷彿是被程業的問題難住了一樣,一陣沉默後,韓安富才開口說話,“我想我沒資格回答你的問題,恐怕當今社會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估計比大熊貓還要少。真的沒有想到你一個偷獵者,居然活的比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清楚明白,和你比起來,那些攀龍附鳳,追名逐利,削尖了腦袋也要往名利場中走一遭的人,卻恰恰不明白那裡面最講究個“出處”,就像你說的,要是沒有含着金鑰匙出生,那就算你擠進去了,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招來“非我族類”般的對待,然後你才發現自己奮鬥了一生,居然最後變成了一隻“四不像”。哼哼,確實有些傻,倒不如你看得開,過個市井小民的生活,生不留名,死無牽掛。當然了,我也不能嘲笑其他人,因為我也是其中之一啊,我現在徹底覺得我就是個凡夫俗子了,你說是不是?”

“不是,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程業本身只是一時衝動,才會說出多年來自己的感覺,聽到韓安富的反問,反而感覺到了尷尬,“都怪我,是我魯班門前弄大斧了,我這點淺薄的見識也敢拿出來擺弄,這不是自取其辱嗎?現在才知道,自己練了這麼多年的眼力,看來是瞎了,冒犯了你們這泥塑的菩薩了。”

“泥塑的菩薩,是什麼意思?”

“身體是泥的,神是真的。就看你信不信了啊!”程業半開玩笑的說。

“呵呵,我還以為是泥塑的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韓安富側過頭,臉上沒有掛着一絲笑容,話語似乎帶着寒氣,“神不神,菩薩不菩薩的我不知道,但是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睜着眼睛做夢,他們能看到真實的東西,但是就喜歡編織成夢境,你說他們糊塗也好,愚蠢也好,但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當成是唯一醒着的人,那就真成了傻子了!”他說著,仰起了上半身,接著說,“還有再給你個提醒,你做完這一單,找個地方金盆洗手吧,做你們這一行的有個大忌,莫跟動物產生感情,我看你啊,是個性情中人,做這生意也是為了生活,這麼多年來估計心裏面壓了不少石頭吧,現在你也應該賺了不少錢了,這一單成了,我也不會虧待你,到時候找個小地方,娶個媳婦,做個正經小生意吧。”他邊說邊開始用雙手上下左右的來回摘除沾到身上的草葉,“你小子聽到了嗎,我好不容易對你發次善心,你倒是給我個回”

他的話未說完,突然間,一直趴在地上注視前方的程業,猛然伸出了左手,一把抓住了韓安富還在左右擺動的手臂,韓安富就感覺到一股大力從手臂傳過來,接着身子就失去平衡,一下子趴到了草叢裡。

一股怒火猛然竄起,韓安富心裡想:程業這傢伙發哪門子瘋,老子對你大發善心,你卻給我來個恩將仇報,爺爺我還沒吃過這虧呢!他把頭從草堆里抬起來,一把抹掉臉面上帶着的幾片草葉,就想發飆,但是下一秒他卻愣住了,因為他發現程業表現的不對勁。此刻,程業還是像多數時候那樣靜靜的趴在地上,但是他的身子卻比剛才壓得更低,他手裡緊緊的握着*,這把槍是韓安富託了幾層關係才在一家獵場里弄到的,程業的整個身軀與槍身彷彿連成一條筆直的線,他的左眼眯起,眼睫毛微微的顫動着,右眼一眨不眨的透過槍身上的瞄準鏡觀察着前方,從剛才兩個人好似老友似的閑談到此刻的闃寂無聲,也就過了短短的一瞬間,但是韓安富卻驚訝的發現,程業的臉上已經掛上了豆大的汗珠,汗珠泛着微光順着他此刻皺巴巴的臉皮滾落,在墨綠色的高級運動衫上留下一點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