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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又是一年春來到。

生活於土地上的人們,如同世間的萬千生物一樣,在周而復始的年輪中,又在經歷着各自人生的又一個春夏秋冬。

大奎的四弟——四奎,他參加勞動的那個村實驗隊,全稱應該叫做科學種田實驗隊。

其實,所謂實驗隊,實質上不過就是一個名頭,是直屬於村黨支部領導的一個生產小組而已。

一年到頭,他們除了也耕種一些莊稼,另外也兼養一點豬羊之類。

而當冬天農閑,各生產隊大搞農田基本建設時,他們這支性質特別的小隊伍也並不閑着;

不是這裡修個橋,就是那裡補補路。還兼管給村裡小學校蓋茅房,也幫五保戶翻新房子。

總之一句話:他們那一伙人,幾乎啥都干。就差還沒給寡婦挑水!

這,也就難怪有人戲稱他們實驗隊是“胡干隊”。

話說這實驗隊;今年開春後,遵照村裡領導的指示,隊里準備多養點豬,擴大一下規模。但原有的養豬棚太小,不夠用。

於是,隊里就着手來新蓋幾間。

豬棚的牆體,自然還是傳統的那種土打牆。

說到鄉下起房蓋棚的土打牆,那可是一個技術活;

即要求蹲在上面用木板把土打成牆的那位,必須得是技術手,就連在下面的那個把土給扔到上面去的人,那也得是熟練有素才好。

不然的話,要是換上一個心中無數、手裡沒準的二杆子貨,土就根本扔不到準確地方,自然也就沒法打成牆。

因為這,從一開始蓋豬圈,隊里就專門指定了幾個技術手來打牆。四奎等人只負責給他們挑水、備料打下手。

但是,這天上午,眼看牆體快要完活了,一位專門負責往牆上扔土的老兄,突然接到家裡飛傳的“雞毛信”——說是老婆跟母親在家擦槍走火幹上了,正打得不可開交呢,讓他趕緊回家去。

那老兄一聽,自然是屁股後頭起火,不敢怠慢,鐵杴一扔,拔腿就往家跑。把蹲在牆上正打牆的那位晾在那裡也顧不得了。

當時,正巧就在旁邊的四奎見狀,自告奮勇地就接過了往牆上扔土的差事,一副想一試身手露一鼻子的來頭。

話說蹲在牆上的那位老頭,四奎稱之為六叔,兩人平常就喜歡開個玩笑。

見四奎自告奮勇,那位六叔顯然是對四奎的那兩把刷子信任不過。這不,一見四奎要給他扔土,她便開口對四奎笑道:

“我說你小子,看着容易做起來可難。行嗎你?”

四奎大咧咧地:

“哼,六叔你別瞧不起雞沒奶包!可不照樣拉扯一窩孩子?你就瞧好吧。沒有錯不了的事!”

一說完最後這句讓人猛然一聽似乎也沒啥不對勁、但細一琢磨卻是大有毛病的話,四奎抄起鐵杴就開始往牆上扔起土來。

無奈的是,眼高手低的四奎,手上扔土的技術實在是遠不如嘴頭子過硬。

眼見得那扔上牆去的土,十杴土就有九杴沒扔到准地方。凈做無用功!

牆上的那六叔見狀,便指導地對四奎道:

“你小子可別瞎扔一氣,要看準我的手——我手到哪裡,你就把土扔到哪裡就行。”

“好唻——聽你的!”

按六叔所說,四奎扔土的效果果真好了一些。

但是,四奎那調皮的腦瓜在把六叔剛才的話一玩味,靈機一動之下,一個點子也就頓時從腦子裡蹦了出來······

這不,當正在用手招呼着四奎扔土的六叔,忽然臉上就是一疼——似乎是被啥叮了一下。於是乎,他那正招呼着土的手,不由得便往臉上去摸了一把。

而六叔的這一動作,頓時可就被眼疾手快的四奎看在眼裡,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不失時機,四奎便把一杴土直奔着六叔的臉上就扔了上去。

如此之下,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六叔只覺得眼前一黑,飛到了面前的那些土便撲得滿眼滿臉都是!

如此的猝不及防,讓那本來蹲身在牆上就須格外小心的六叔,一個心慌意亂,手足失措,一聲驚叫後,便從牆上一下跌了下來······

2

大概是因為連跌帶驚嚇的緣故,從牆上掉在地上的六叔,一時不免就是頭昏腦懵。

當圍上前來的人們呼喊他時,他不僅遲遲沒有反應,甚至還有點亂翻白眼,就差嘴裡吐白沫了!

這樣一來,當時可就把在場的人們唬了個不輕快。

好在村裡的那唯一的一輛破舊的拖拉機碰巧還現成,人們慌忙去喊了來,七手八腳齊忙活,將六叔抬上車就去送醫院。

之後的結果出乎了人們的意料:跌下牆的六叔出奇得幸運,居然沒有傷筋動骨。只是當場跌懵了而已。

他在醫院一經檢查沒大礙,接着也便回了家來,休息幾天後也就沒啥事了。

但是,這件事後被證明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之事,卻是當場引起了四奎和三奎這兄弟倆之間的一場激烈衝突。

並且,這場衝突也促使得四奎打定了主意,抬起屁股闖東北去了。

說起來,四奎的一時調皮惹出的讓六叔跌下牆來的這事,差不多就是在三奎眼前發生的。

那麼,在林業隊幹活的三奎怎麼會正巧在場呢?

原來,林業隊今年為了給果樹追肥,特意從公社供銷社*了一些尿素。

這天,受隊長指派,三奎跟其他林業隊員,每人一輛手推車,一起去供銷社推化肥。

回程時,他們正好路過試驗隊蓋豬圈的那地方。

大家在那裡停住,正打算歇上一會。

可他們汗還沒來得及擦一把的,哪成想眼前就發生了六叔掉下牆來的那件事情。

當時,面對眼前的情形——實在也是一時還無法預料到六叔到底會出個什麼好歹,三奎不免就頗有些對四奎氣急了眼。

這不,在和眾人一塊把六叔抬上拖拉機送走之後,三奎一當看到那自我感覺闖了禍,心下正忐忑不安地蹲在一邊抓耳撓腮的四奎,頓時可就氣惱不打一處來。

二話沒說的,三奎上前照着四奎腦袋上氣狠狠地就是兩巴掌。

在四奎往上一站起身時,他隨即又抬腿一腳,將四奎一下踢倒在地。

如此一來,四奎的臉上和心裡可就接受不了了——呼一下從地上爬起身來的四奎,惱怒地就撲向三奎,大有決一死戰之勢。

三奎一見狀,手下倒也不含糊。

顯然不是他對手的四奎,讓他兩膀一叫力,一下就撂在了地上。

但是仍不服氣的四奎,一下從地上又爬了起來,還想跟他繼續較量。

三奎這次沒再把四奎一下摔倒在地,只是抓住四奎的兩隻胳膊不讓他掙扎,嘴裡喝斥地:

“你瘋啦?!你是不是還欠揍?!”

四奎突然一下子就哭了起來,還邊哭邊說道:

“我在你眼裡就是欠揍!你打!你打呀!你老就會欺負我,今天我讓你打死我算了!”

“你知道我為啥打你?我是你哥——我想讓你學着長記性!讓你懂事!”

“狗屁你!我不知你這分情!你不是我哥!你就會看我不順眼。就知道欺負我!”

“好!我就是想欺負你,看你不順眼,你說你想怎麼著吧?我可警告你:你都多大了還凈知道闖禍!要再不長點心,就會給大哥找麻煩,我就是要揍你!”

“你、你······好,算你狠!你就看着家裡多了我是不是?那我走!我這就走!”

拼勁掙脫開三奎的手,哭着的四奎揚長而去······

3

可以說,在大奎家的這些兄弟姊妹當中,三奎和四奎是最具特點的一對;

平日里,別看他們倆是衝突最多、打鬧起來最凶的一對。但一旦過去了那一陣,他們卻又是最“臭味相投”、甚至一拍即合的兩個!

的確,從小到大,四奎由於自己的調皮不聽話,沒少讓三奎給揍過。

但說到底,三奎那心意實在都是為四奎好,所謂恨鐵不成鋼。

而兄弟倆在打架的火頭上時,儘管四奎也不止一次地說過三奎不是他哥,就會欺負他。可那也不過都是他一時的氣話而已。

每每平心而論時,他卻也不得不承認三奎這個哥對他這個弟弟的情意深厚。

他也清楚在自己的心目中,其實三奎是相當有位置的——從小他就知道,自己在外面要受到了欺負,三奎肯定會是第一個為自己挺身而出的;

要是他有啥困難想求助別人時,第一個想到的也必定是三奎!

當然,他自小跟三奎之間的那許多往事,他也時有想起,難以忘懷;

他記得小時候,他跟三奎一塊出去拾柴刨草,回家的路上,那沉重的一份,三奎往往總會自己背在身上······

他還記得有那麼一次,他跟三奎一塊去山上戳蜂窩賣錢,驚動了一窩自己沒有注意到的蜂子,被蜂子群起而攻之,蜇得殺豬一般嗷嗷慘叫。

當時,他疼得只顧喊叫,一時卻就是忘記了馬上卧倒,以減少蜂子的圍攻。

三奎一見狀,二話沒說,趕忙跑了過來,一下便把他按到在地,並將他護在了自己的身下。

結果是:他倒是避免了再受蜂子的侵害,三奎的脊背上卻是被蜇了個不輕快,疼得好幾晚上睡覺時只得趴在枕頭上······

還有更令他不能忘懷的,那是在他九歲那年——那時父母都還健在呢。

冬天的一個月夜,他跟三奎等一群孩子玩藏貓貓。

當輪到他開始躲藏時,為了讓別人找不到,他特意選了一個草垛鑽了進去。

由於藏得實在太嚴密,別人倒是誰都沒能把他找到。但他呆在草垛時久,後來不知怎麼的,竟然在裡邊就睡了過去。

如此之下,時間一久可就壞了——一當發現他失了蹤,一家人可就找翻了天。

到天都後半夜了,哭喊着的三奎終於從草垛里找到他時,就像今天一個樣,二話不說的,先是連着給了他兩巴掌······

也就是那天晚上,他被找回家睡下、一覺醒來時,卻不無驚訝地看到:

本來一直跟他打通腿睡覺的三奎,卻意外地跟他睡在了一頭——一隻胳膊攬在他的脖子上,而那眼角上,似乎還掛着一絲未乾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