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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奎與二嫚兄妹倆所涉及的這樁轉親,它是由楊、崔、張三姓人家組成的。

在媒婆“大花鞋”的周旋之下,三家轉親的協議初步達成了一致:楊家的閨女去崔家,崔家的閨女來跟二奎。二嫚則是去跟楊家的兒子。

接下來要走的程序,就是女方都到各自相對應的男方家裡去相親一次——即是讓男女雙方見個面認識一下,也是順便讓女方對男方的房子之類的家庭情況,能有一個直觀具體的了解。

之後,如無重大異議與變動,這樁轉親就算最終確定。

二嫚要去相親的楊家,是石竹村東去不過八里多地、一個村名叫葫蘆峪的村裡的一戶人家。

對於葫蘆峪,二嫚還是比較有點印象的。

除了因為相距不算很遠,主要還是二嫚從小時候走姥姥家時,都要從那村子的旁邊經過。

說起那葫蘆峪,它三面環山,一面是陡坡的嶺,進出村子唯有一路可通,因狀如葫蘆而得名。

據說,當年抗戰那會,這裡絕佳的地形,曾助八路軍部隊運用“關門打狗”之計,將一夥鬼子漢奸的掃蕩隊一勺子給燴了個乾淨,連根毛也沒讓飛了!

都說“十里不同天”,這村子離石竹村雖然橫豎還不足十里地呢,但儼然就顯得山高坡陡了許多,很少了些平展開闊。

那掛在山嶺陡坡上的貧瘠土地,便是這裡人們賴以生存的根本。

也正是因為山高坡陡,土壤貧瘠,這裡的人們,除了能夠種植一些花生、地瓜、穀子這些農作物,以及多有栽植蘋果、棗樹、柿樹之外,幾乎沒有多少能夠用來種植小麥的地塊。

所以,這裡的人們,平常素日要想吃到白面饅頭,那可算得是一件頗為奢侈的事情。

有些人家,甚至連逢年過節也難說能吃上一頓餃子。這樣的事情在村子裡並非是什麼稀奇。

也正是由於這緣故,附近一帶便流傳着這樣一個耍笑這村的笑話;

說的是這村裡有個孩子,長到多大了,還從沒吃過餃子。

當有一次,這孩子終於能有個機會吃上餃子時,他竟還不知道這餃子是個啥,便好奇地問身邊的父親。

他父親是一個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人。一見他吃着飯還亂言語,便沒有好氣地糊弄他說:

“這叫‘瞪眼胡’,快吃你的吧!”

他一聽父親的這回答,不疑有假,只是由衷地誇讚道:

“這‘瞪眼胡’可真好吃!”

在這葫蘆峪,由於村子坐落在山溝里,山野小路的崎嶇難行,使得這裡的人們春種秋收時,差不多抬手動腳就是肩挑背馱,鉤擔和扁擔成了常規工具。獨輪手推車在這裡則是少有能派上用場的時候。

就是看看村子裡面的大街小巷,那也真是夠坎坷不平的。讓人走在街上時,總須腳下仔細才好。

假如老太太用瓢端着幾個雞蛋街上走,那就非得格外小心不可。

最好是手扶牆根走動才算穩妥些。

不僅如此,村裡的房屋因為都是依勢而建,往往是高低錯落不一,甚至這家院子的地面比那家的屋脊都要高,這種情況也很正常。

另外一點:在這裡,還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幾乎所有人家都沒有正經的院門和門樓。

至多也不過是枝條編成的柵欄門而已。

而那所謂的院牆,也都是用石塊隨便壘起來的一道象徵性的矮牆。

並且,一些在別的地方、人們都要放在自家院里經心保管的東西,如蓋房子的木料之類,在這裡卻可以隨便被放在了門口;或是乾脆就放在胡同街道上,不用擔心丟失。

這,一則是這裡民情淳樸,一向秩序良好,頗有些祖輩傳流的那種“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古風。再就是這裡相當閉塞的環境,也使得村裡一向很少丟失東西。

在村裡,無論是牛羊走失豬跳圈,或是偶有人為的財物偷盜,只要把住了進出村子的那條唯一通道,那就基本沒有丟失的可能。

2

二嫚要去相親的男方,青年人叫楊順,比二嫚大兩歲。

他兄弟姐妹共六個,他排行在最末。

是三姐給他轉親的。

他的兩個哥哥,因為看着家鄉窮苦,自己家庭背景又不好,想娶個媳婦怕是困難,所以長大了之後,他們便先後去投奔了在東北的姨姨家,如今都已成婚生子。

畢竟在關外東北那塊,比在家鄉這裡要好混一些。

這不,當他的父母給他蓋新房時,他那兩個哥哥還或多或少地都給幫襯了一點,使得家裡好歹沒有因為蓋房子拉下什麼飢荒。

至於他本人,都說“鳥擇良木而棲”,他原本也有過想到東北去投靠哥哥們的思想。但“老腦筋”的父母,正所謂“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死活就是捨不得離開故土。

而他又不能憑着兄弟三個,卻把越來越年邁的父母雙親孤零零拋在家鄉,總得有一個守在跟前才好。

所以,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依從父母,窩在這葫蘆峪里度光陰。

他之所以走到今天轉親這一步,自身條件較差——個頭比較矮是一個原因。再就是葫蘆峪村的貧窮和閉塞,在附近一帶也實在是出名得可以。

這使得外面有女待嫁的人家,一聽提親的說到“葫蘆峪”這三個字,腦袋便搖得撥浪鼓一般。

除此之外,他的娶親困難,還有一個不得不提及的原因,那就是家庭背景不行——有一個親叔叔在台灣。

他的叔叔當年是由於貧窮才跑出去當兵吃糧的。

到解放戰爭結束時,他叔叔所在部隊隨着國民黨一起敗退到台灣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就是因為家裡有這樣的一位叔叔,在如今這個幹啥都要講究出身、在乎背景的時代,此事對他家而言,自然不是什麼榮耀門庭、令人揚眉的好事。

實在是“門口一堆灰,有風就往裡吹”。

諸如當兵、入黨之類的事情,像他們這種人家,連尋思一下都不必,尋思了也是陰天曬被子——白搭!

不說別的了,因為家裡有這樣一個叔叔,就算他自小跟小夥伴們打架吵嘴,那也不免顯得氣短心虛,說話不硬氣;

往往別人沖他來上一句“你叔是個反動派大壞蛋”,就會讓他頓時覺得滿臉無光,干張嘴對不上詞來!

也正是因為這些,曾有人想給他提親,人家女方就是出於在意這點才讓親事告吹的。

還是因為這點,他的二姐曾跟鄰近村裡的一個青年談上了對象;本來,兩人情人眼裡出西施——談得正在興頭上呢,熱火朝天的。可後來就是因為這一點,讓那原本的好事一場,最終成了一盤黃瓜菜!

說起來,那青年的家庭背景真是沒得說——人家的爺爺是抗日打鬼子犧牲的,家裡是烈屬。

這牌子無論到哪裡一亮出來,那效果可都是杠杠的!

試想一下:像這樣身份背景的家庭,人家的父母怎麼可能同意讓自己的兒子娶進一個有“海外關係”的媳婦?不棒打鴛鴦才叫見鬼呢!

3

二嫚去葫蘆峪相親時,不僅有媒婆大花鞋全程相陪,大奎還特意請了三嬸四嬸她們幾個長輩女人伴着二嫚一同前往,目的就是想讓她們幫着二嫚掌掌眼。

臨動身,大奎還一再囑託三嬸,讓她們相親時多看看二嫚的意思,事情不要太勉強;要是哪方面二嫚實在不入意,哪怕轉親的事咱再另作打算!

面對大奎對自己的這番情意,二嫚心懷感動的同時,也深知身為大哥的大奎心裡的苦與難,這讓她更是暗暗打定了要儘可能少給大哥找麻煩的決心。

對於給二哥二奎轉親這件事,頗為懂事的二嫚,本就是抱着“委曲求全”的思想態度來對待的。

因而,她在得知要讓她轉親嫁到葫蘆峪,也了解到那楊家有“海外關係”的事情之後,她明知道葫蘆峪那村各方面的情況,比自己的石竹村顯然要“山”得多;

她也清楚那楊家有“海外關係”意味着什麼——甭管媒婆大花鞋如何特意地輕描淡寫,這年頭,家裡有海外關係,這可不是一件什麼能讓人討好的事!

但是,除了獨自暗暗淚流一場之外,她一個字的反對都沒說出來。

乃至媒婆給她介紹男方青年的情況,說楊順那小伙老實和能幹那是沒得挑,模樣也周正。接着又口氣有些含糊地跟上了一句“就是個頭有點不太高”。

當時,二嫚聽得媒婆這話,嘴上也沒多言語啥,只是心裡話:不太高還能矮到哪裡去?能湊合就成。

並且,二嫚還心裡自我安慰地暗道:

“個高多穿二尺布。要跟上個人,光看他個高也不行;要是百無一能,就是長了一雙撿芝麻的手,那照樣也是受窮一輩子的命。”

二嫚自己心裡是這麼思想着,但當真正到了在葫蘆峪村口上跟那楊順一見上面時,她還是不由得頗感意外——那楊順的個頭超出了她的想象!

看上去,那楊順模樣倒也確實還算周正耐看。人似乎也夠老實的——從雙方一見面,那楊順就紅脖子漲臉沒敢抬眼看人。

而當出於禮節,那楊順在給客人敬煙時,兩手還抖抖索索的,有點兒像彈三弦,半天了還連煙盒都沒拆開——嘻嘻,一副沒經歷過啥場面的小雞子模樣!

可就是楊順那個身——看上去,結實是沒問題,不過頂多也就是有一米六多一點,多也多不到哪裡去。自古有句話,叫做“不過三尺不算人”。這麼大點個碼,這、這是不是也有點太、······

如此之下,一當看到那楊順其人,說不說的,二嫚的心裡頓時可就”轟“地一下騰起了一種熱刺啦啦、從里往外鼓脹着的——說不出來的那麼一種難受情感······

但二嫚畢竟是一個懂事的好姑娘,她做不出那種動輒便揚風乍毛、扭頭就走,讓眾人烏鴉大閃蛋的事情。她只是情不自禁地淚花就在眼眶裡暗暗打轉而已。

在心神一陣混亂之後,二嫚還是暗暗提醒自己萬不可任性——她知道自己眼下該怎麼做······

這不,當二嬸問詢起她的意思時,她只是低着臉點了點頭——她不想讓二嬸看到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