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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電影場上,銀幕早已在兩棵大樹的中間懸掛停當。

隨着夜幕漸漸降臨,匯聚而來的人們也就眼見得越來越多——即是本村的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也有不少的外村人。

在那個年代,跑到別的村子去看電影,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筆者本人就曾經歷過被大人領着跑了大半晚上,到最後,非但電影沒看成,自己還一腳踩進了齊膝深的水溝里的糗事!

此時,安置放映機的木桌也已擺好,放映設備與人員也已就位。

隨着場外的汽油發電機開始工作,木桌那裡的電燈也霍然閃亮起來,引起了滿場孩子們一陣歡喜的喊叫聲。

但“節目”並未馬上開始,只是人們隨意閑談說笑着。場上顯出一片嘈雜而熱鬧的氣氛。

這裡所說的節目,指的並非是電影的開演,而是指每當電影開演之前,總會有村裡的幹部——通常是一把手,還要到現場來講話一番;

從國家形勢、政策學習的大事,到生產的安排,再到生活日常中的雞毛蒜皮,家長里短——事無巨細,無所不包,都可能是講話所包括的內容。

因為前來看電影的人們,對比起去參加社員大會,他們自然是會主動、熱情得多,到場的人當然也就多——這顯然是一個“講幾句”的大好機會。

而那時的鄉村幹部們,也都紛紛重視到了這點,並且喜歡充分利用這一時機。

於是,無形之中,這逐漸也就演變成了那時候農村放電影時,幾乎必定出現、不可或缺的一個“前奏曲”——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們,想必對此都會頗有印象的。

今晚這一環節的主角還未到場,人們只得等候着。

2

說起這一環節的主角——村支書,這可是一位拋開六十、往七十歲上奔的老人了。但在支書的崗位上,他卻依舊幹得興味十足。

如果套用一句官冕堂皇的話來說,他這叫思想境界高尚——力爭有生之年,盡量發光發熱。

可要是說句到家的私心話,那他這是還捨不得放棄當“一把手”的那份“享受”!

是啊,雖然細算起來,他在村裡當幹部也有不少年頭了,但他以前都是給人家打醬油、當綠葉的陪襯角色,難得有鶴立雞群、指手畫腳的風光機會。

大不了也就是有時村裡的小學放寒假放暑假時,讓他代表村領導去給孩子們講講話而已。

實事求是地說,他跟老輩人都是給財主扎覓漢當長工的出身,地道的大老粗一個。

要說作為領導幹部,他的能力和水平也確實是低了些。

就看他給小學生講個話,也只可能把共產主義的美好前景,對小學生們描繪成“到那時,到處都有一股新媳婦味”!

甚至,有時候他一個思維邏輯發生混亂,嘴巴不照溜頭,居然就能把“一放了暑假,學生就不聽話了,隨便就下水洗澡”,說成是——

“一放假,老師都不聽話了;不是趴在河裡,就是趴在汪里!”

儘管水平的所限,讓他如此出糗,可對於當官,他總就有着一種一往情深地迷醉。

他是最近兩年才坐到村裡的頭把交椅上的。

可以說,他之所以最終能坐上這個位置,這與他跟倒台的那位人送外號“三聲炮”的前任的行事風格大有不同是密不可分的。

他的前任“三聲炮”,人看上去倒是龍睛虎眼很有些精神,可就是有點“一根筋”——行為處事就知道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缺乏那種前思謀後掂量、左考慮右盤算的“肚才”。

殊不知,一旦罩在自己頭上的保護傘沒了,再正巧趕上自己時運不濟,一個磕跌倒霉,“官運”自然也就到頭了。

但他卻恰恰相反;正所謂“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他應對上面所採取的那種策略與行為,實在是堪稱狡兔三窟!

這樣一來,他那“官運”的“保險係數”,顯然也就會芝麻開花節節高——無論哪塊雲彩下雨,他都不愁沾潤不到好處!

由此可以看出;他那“老狐狸”的外號,還實在不是白叫的。

3

話說:就在等待支書大人前來講話的當口,聚攏到放映場地的人們是越來越多。

大奎的三妹——小嫚,她跟幾個一起在村裡草編組幹活的要好姐妹,也相伴着來到了放映場里,連板凳都沒帶一個。

應該說,時下特殊的年代,造成了文化方面實際上難以稱得上是“百花齊放”的局面。

就電影而言,新的作品實在有限得很。導致得電影隊下鄉放的電影,反來複去的,差不多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那些老掉牙的一套。

因此,說到看電影,其實,真正能夠安安然然坐着去看、似乎百看不厭的,差不多都是老人和小孩,以及有家有口的那些成年男人和媳婦們。

至於那些小夥子大姑娘,或許是青春時期的那份心緒躁動不寧使然,他們往往很少專註於看電影本身,而是你一群他一夥,在電影場的邊緣地方隨便站着,湊堆說笑、嬉鬧——主要還是來感受與體會一番電影場的那份熱鬧,以及別樣的一種快樂。

你看:姑娘們甚至還會一邊偷偷去打量着某個外村來看電影的小伙,一邊交頭接耳地竊笑,不知都在嘀咕了些什麼。

而那些不免心有渴望的小夥子們,也往往喜歡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腳下卻不由得往姑娘們站着的地方去湊近。並且時不時地還就把自己看着眼熱的姑娘,飛快地來回瞄上兩眼······

小嫚和她的幾個要好姐妹們正站在那裡說笑着什麼的當口上,本村的青年田家興,背上背着他快九十歲的奶奶,手裡還拿着一把小椅子和一個小板凳,朝着她們這邊走了過來。

見電影場裡邊已是滿滿當當都是人,似乎沒啥空地方,田家興也就只好在小嫚她們前面的一個空閑位置上停住腳。

他把手裡的小椅子先放好後,這才小心地讓自己背上的奶奶坐到椅子上。隨後,他胳膊攬着奶奶,緊挨着在小板凳上坐下身來。

家興的奶奶,一位有着一雙在同輩人中罕見的大腳板的老人。

因她的丈夫是家裡兄弟排行中的老二,人們便習慣地戲稱她為“二大腳”。

她能有一雙賽似男人的大腳板,說起來,這與她的家庭出身有關。

當年,她的父親就是一個依靠着一輛破舊的獨輪手推車給人送貨維持生計的腳夫。而她自小又沒了母親,整天價就是跟隨着去給父親拉車子——根本就沒人想到要給她來裹腳啥的。

如此一來,她的一雙腳板也就幸運地得以自由自在地生長。而她也便因此免受了裹腳的那份“淚流一缸”地痛苦。

只是,在那個對女人品頭論足——看媳婦先看腳的年代,她的大腳板,也着實給她招來了不少的嘲笑與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