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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把詩抄下來!”

“你帶多的筆了嗎?借我一支。”

“太喜歡這詩了,寫得真好!”

“……”

禮堂內的女學生們,此刻全然不聽周赫煊在講什麼,一個個只顧埋頭抄撰新詩。

這《致橡樹》做為愛情詩,既沒有纏綿悱惻的凄美,也沒有海誓山盟的熱烈,但其對愛情的態度,卻能得到男性和女性讀者的一致贊同。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在一起。”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霓虹。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譚艷秋坐在台下,反覆沉吟這幾句,眸子里閃爍着莫名的光彩。

這不正是她渴望的愛情嗎?與愛人同甘共苦,相互扶持,攜手終老。享受愛情卻又能保持自我,不做男人的附庸品,不做籠中的金絲雀。

“周先生真懂女人啊,把咱們女兒家心裡想說的話,全都在詩里說出來了。”陳碧雲低聲笑道。

譚艷秋嘀咕道:“他肯定喜歡性格獨立的女子。”

陳碧雲說:“那麼多學者裡面,我就佩服周先生,處處為咱們女子着想。”

講課結束的瞬間,便有幾十個女生衝上台去,拿着剛剛抄下的詩稿找周赫煊要簽名。有些大膽的女孩子,甚至當面詢問周赫煊是否已經結婚。

譚艷秋實在擠不過去,只好無奈地返回宿舍,寫文章向《婦女》雜誌投稿,並附帶了周赫煊那《致橡樹》。

十多年前,袁世凱當政的時候,因不滿新聞界對“宋教仁案”和“二次革命”的報道,悍然清洗持反對意見的報刊。全國5oo多家報紙,被查封得只剩下139家,至少有24名記者被殺,6o多人被捕入獄。

史稱“癸丑報災”。

癸丑報災導致一個有趣的結果,那便是婦女刊物隨之興起。因為這玩意兒沒風險,當局審查並不嚴格,以至於一些文學刊物,都打着婦女雜誌的旗號行。

上海的《婦女》雜誌,便是其中翹楚。它最開始主要刊載家政內容,提倡女人做新時代的賢妻良母。

到了五四運動時期,新派學者接手《婦女》雜誌,主張婦女解放和婦女革命,連魯迅都經常為此刊物投稿。不過就在前年,主編章錫琛玩得太出格,在討論性道德的時候,居然說只要不危害他人和社會,一夫二妻或一妻二夫都可以接受。

此觀點不僅招來保守派痛罵,就連新文化運動的其他學者,都表示了強烈反對。

眼見事情鬧大,《婦女》雜誌的幕後老闆商務印書館,只得撤去章錫琛的主編職務,刊物格調隨之大退步。

如今《婦女》雜誌主要刊載女學生的學校生活,以及已婚婦女的持家經驗等,此舉反倒贏得更多女性讀者支持——以前太高端新銳了,現在改走低端路線,銷量其實還更好。

就在周赫煊登船離開上海時,《婦女》雜誌的主編杜就田,正好讀到女學生譚艷秋的稿件。

文章寫得馬馬虎虎,主要講述她聽課的事,周赫煊的一些觀點也被引用其中。杜就田本來沒當回事,但當他看到後面附錄的《致橡樹》,頓時就變得激動起來。

“好詩啊!”

杜就田反覆品讀,最後乾脆提筆親自撰寫詩歌評論——

“周赫煊之新詩,構思新穎,意象瑰麗,語言精美,自成一派,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致橡樹》別具一格的選取了‘橡樹’和‘木棉’兩個形象,分別比喻男性和女性……

橡樹高大威儀,富含男人的魅力。而將女性比作木棉,亦顯多姿妖嬈。詩歌以女性的口吻喊出,不做趨炎附勢的凌霄花,不做為綠蔭鳴唱的鳥兒,不做一廂情願的泉水,不做盲目支撐橡樹的山峰。從這些意象當中,表達出本詩的中心主題:即女子不應在愛情中迷失自己,愛情需要以人格平等、互相尊重、情投意合為基礎;以相互扶持、風雨同舟、冷暖攜手為目標。

本詩運用新奇瑰麗的比喻,恰當貼切地表達出詩人心中理想的愛情觀,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空間。更為難得的是,它所蘊含的婦女解放思想。婦女解放,並非一味的離經叛道,而是要有堅持和原則,有責任和義務……”

這期《婦女》雜誌行時,周赫煊已經回到天津,對《致橡樹》在南方婦女界引起的轟動暫不知情。

此詩一經問世,便有《婦女時報》、《女子世界》、《中華婦女界》等多家女性雜誌轉載,被譽為中國最偉大、最進步的愛情詩。南方各地的新詩團體和文學社團,都對《致橡樹》展開討論研究。

在隨後的2o多年裡,“橡樹”和“木棉”也有了新的寓意,諸多女作家給自己起的筆名中都帶着“棉”字。

由於周赫煊已經加入新月社,因此被視作新月派詩人。後來梁實秋評價道:《致橡樹》一詩,力壓新月愛情詩全篇,實為不可多得之傑作。

與此同時,中西女塾的校務主任呂嘏純,也在給《婦女時報》的投稿中,闡述了周赫煊提出“自尊、自強、自愛、自立”觀點。

《婦女時報》將其簡稱為“四自原則”,並將之定性為“新時代女子美德標準”,還把周赫煊贊為“婦女之友”、“民國奇男子”。

如今南方的婦女解放運動愈演愈烈,“四自原則”得到各地婦女協會的一致認同,隨着運動的開展而廣泛傳播。女性應當自尊、自強、自愛、自立,在潛移默化中,逐漸被民眾所接受和支持。

甚至連那些保守派,都對“四自原則”極為推崇。因為其中的“自愛”,跟那些提倡徹底解放的女權思想不同,更加符合傳統的社會道德標準。

一時間,人們似乎把周赫煊歷史學家、演說家、作家、報人的身份都忘了,只記得他是個詩人和女權運動家。

但不論如何,周赫煊“婦女之友”的頭銜摘不掉。四年後,當上海《申報》評選“民國美男子”時,周赫煊雖然只能勉強擠進前五,但據調查問卷顯示,過6o%的女性都把票投給了他。

張愛玲在晚年接受採訪時說:“我讀中學那陣,周先生是女生公認的理想情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關注。每當周先生有作品問世,必然能在書店裡看到無數女學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