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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家閨秀的矜持,張樂怡沒住在周赫煊家中,一直跟婉容合租於隔壁小洋樓。

孟小冬則沒那麼多顧忌,當晚三人一起吃過晚餐,她便賴着不走,自顧自地來到客房鋪床疊被。

張樂怡看在眼裡滿是無奈,最後咬牙下定決心,也跟着進了客房,打算與孟小冬同睡一屋。

周赫煊哭笑不得,只能自己回主卧休息。

反倒是孟小冬無所謂,躺床上跟張樂怡開心聊天,說起以前演出的各種趣事,不時出咯咯的笑聲。

張樂怡是真沒辦法,如果孟小冬屬於妖艷賤貨,她還能奮起反擊,最終把這個“野女人”趕走。但偏偏孟小冬刻意討好,對她尊敬有加,這讓張樂怡根本無從下手,也狠不下心來惡待“妹妹”。

兩個女人足足聊到半夜,彼此加深了解。剛開始主要是孟小冬在說,沒多久張樂怡也被勾起談興,聊了不少她在教會學校的經歷。

“你們居然男女同校?”

“是啊,剛開始還不太習慣,後來也就無所謂了。”

“那些男同學會不會主動跟你說話?”

“他們可積極得很,總是圍着漂亮女生打轉。”

“學校里豈不是有很多自由戀愛的?”

“都還好,能讀金陵大學的女生,家教頗為嚴格,不敢做出有違門風的事情。不過嘛,確實有一些在偷偷戀愛。”

“有沒有男生追求過你?”

“當然有啊,不過我看不上他們,一個個太毛躁了。我喜歡成熟有風度的男人。”

“就像周大哥那樣?”

“嘻嘻……”

等第二天清晨,張樂怡和孟小冬有說有笑,居然表現出妻妾和諧的味道。

周赫煊又不是傻瓜,他才不相信眼前所見。女人心,海底針,誰知道她們都在想些什麼?

就在周赫煊打算出門時,張大千突然來拜訪了。

“張先生,快請進!”周赫煊笑着迎接。

張大千抱拳入內,寒暄幾句便說明來意:“周先生,昨天吃飯的時候起了些口角,我代江騰先生說聲抱歉。”

“沒什麼,早就過去了。”周赫煊笑道。

張大千替江騰濤雄說好話道:“江騰先生為人還是不錯的,他對中國沒有任何惡意,並且於書畫一道也有頗深造詣。”

周赫煊調侃道:“古董販子嘛,當然要懂書畫,否則還不被人賣假貨給騙了?”

張大千疑惑道:“周先生似乎對日本的古董商頗為不滿?”

“我是對所有的古董販子都不滿,包括那些把中國文物賣給洋人的國人,”周赫煊有些氣憤地說,“咱們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從晚清到現在,流失海外的不計其數。”

張大千解釋說:“據我所知,江騰先生為內藤湖南搜羅的多為古籍史料,專門用作歷史研究之用,藝術價值並不是很高。”

周赫煊反問:“難道在張先生眼中,古籍史料就不是國寶?”

“呃,”張大千頓時語塞,硬着頭皮道,“我覺得吧,如果這些史料真的用於研究,研究成果又公之於眾的話,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周赫煊問:“你對內藤湖南了解多少?”

張大千道:“我只知道內藤湖南是日本史學界宗師,其人博古通今,對中國文化極為推崇。他跟嚴復、文廷式、張元濟、羅振玉、王國維等中國諸多學者皆為好友,他的史學研究也令人稱道,而且他反對日本侵略中國。”

“哈哈,你們都被他騙了,”周赫煊大笑,諷刺道,“這個人確實尊崇中國文化,但他認為中國已經老邁,而日本應該接過華夏文化的大旗。後來日本人說中國文化在中國已死,精華只留於日本,這些觀點都是受內藤湖南影響。你知道日本在處理山東問題時,他是怎麼說的嗎?”

張大千搖頭道:“不清楚。”

周赫煊道:“內藤湖南說,解決山東問題,最終要對日本有利。即使對中國有利而對日本無益,哪怕是對日本雖無益也無害的辦法,也是不能接受的。”

這段話有點拗口,但張大千還是聽明白了,震驚道:“內藤湖南這種大學者,應該不會說這種話吧?”

周赫煊冷笑說:“內藤湖南對中國的危害,完全過一支精銳軍隊。他的學術思想,甚至影響了日本對華政策和輿論。”

張大千默然不語,他已經無話可說了。

誰說文人學者沒有屁用?

內藤湖南曾說,日本應該為了東亞的和平,把處理支那問題的事務承擔下來。

這個論調是不是聽着耳熟?

加上他所提出的“文化中心移動說”,就是後來日本侵華時叫囂的“大東亞共榮圈”啊,內藤湖南的學術思想影響了日本兩三代人。

良久,張大千起身拜道:“周先生學識淵博,見聞廣闊,大千佩服。從今往後,我會跟日本友人保持一定距離,至少不會幫着他們出賣祖宗。”

周赫煊突然笑道:“不必如此,日本也有好人,咱不能一概而論。”

這話說到張大千心裡,他去日本留學的時候,就交了不少日本朋友。嗯,其中包括一位女性朋友,日本女人還是很溫柔體貼的。

周赫煊不想談這些糟心事,既然張大千主動上門,他又怎會放過,當即笑道:“早聞張先生畫技精湛,不知可否忍痛割愛,賣上幾幅給我?”

“周先生喜歡,那是在下的榮幸。”張大千高興道。

張大千也缺錢用啊,去年還在《申報》登賣畫廣告,巴不得有人買他的作品。

兩人當即來到張大千在天津的住處,周赫煊一口氣買下十多副山水和工筆畫,樂顛顛地又找張大千求墨寶。

張大千興之所至,鋪開畫紙潑墨揮毫,幾分鐘就給周赫煊畫好一副畫像,又在旁題字道:“金石其心,芝蘭其室;道德為友,大義為師。”

“周先生請收下吧。”張大千雙手捧畫道。

“不敢當,不敢當。”周赫煊連連說。

這副畫像屬於朋友饋贈,並不收錢的。特別是旁邊題的那十六個字,簡直把周赫煊誇得沒邊了,翻譯過來就是:周先生心志堅定,品行高潔,堅守做人道德和國家大義。

只能說周赫煊噴內藤湖南噴得到位,把張大千給折服了,他認為周赫煊是一個堅定的愛國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