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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四月初八這天,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信徒們稱之為“佛誕日”、“佛誕節”,最主流的叫法是“浴佛節”。

相傳,佛祖降生之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謂曰:“天下地下,唯我獨尊。”於是天地為之震動,九龍吐水為之沐浴。

因此佛教的信徒們,就在佛誕日這天用香湯澆灌佛像,幫佛祖洗澡沐浴,謂之“浴佛節”——傣族的“潑水節”其實也叫“浴佛節”,屬於民族傳統與佛教文化融合的產物。

周赫煊坐着輪船來到廈門,又換乘舢板踏浪而來,終於抵達五老峰下的南普陀寺。

舉目望去,只見參佛禮拜的信徒,從海邊一直延伸到半山腰。許多虔誠的善男信女,甚至走幾步就要跪下磕頭,似乎這樣才能顯示出自己的禮佛之心。

周赫煊帶着於佩琛、孫永振登岸,順着禮佛的人群拾級而上。

一路上,既能看到穿金戴銀的富貴人家,也能發現衣衫襤褸的底層平民。有些人面容肅穆,不敢在佛誕日這天露出絲毫的不敬;也有人嬉笑打鬧,把參佛禮拜當成了郊遊玩樂。

大部分來禮佛的信徒,都帶着豐厚的禮物。即便是底層貧民,也往往捧着一小灌香油。這些說白了就是送給佛祖的生日賀禮。

於佩琛越看越氣憤,忍不住嘟囔道:“如今中國正是內憂外患的局面,一個虛無縹緲的佛誕日,就靡費錢財無度。這些錢財用來禮佛,還不如捐給抗日前線的將士!”

周赫煊不予置評,笑問道:“永振,你怎麼看?”

孫永振撓頭說:“額娘說了,遇到神仙不管靈不靈,先拜一拜總是好的。”

“哈哈哈,”周赫煊大笑,“你娘說得很有道理,代表着中國人對待神佛的普遍心理。”

於佩琛卻不同意,甚至把《國際歌》的歌詞都搬出來:“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周赫煊收斂起自己的笑容,看着那些衣衫破爛、骨瘦嶙峋、卻又滿臉虔誠的信徒,感慨道:“我不排斥正當的宗教,但卻反感一些不好的宗教形式。比如這些窮困百姓吧,他們家無餘財,或許一年都捨不得吃一斤香油。但他們卻帶着自己辛苦節省下來的香油,跑到寺廟獻給佛陀,這是非常不好的行為。”

於佩琛說:“還有佛教的教義,讓國民意志消沉、逆來順受。如果人人都信佛,中國就沒救了,日寇將輕易的佔領中國。”

周赫煊笑着糾正道:“你說的這些,或許在別處是正確的,但此地的南普陀寺卻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於佩琛不解問。

周赫煊解釋說:“不管是上一任方丈太虛大師,還是現任方丈常惺法師,又或是正在整頓佛學院戒律的弘一法師,這三人可都是主張愛國抗日的。”

於佩琛驚訝道:“和尚也講愛國抗日?”

周赫煊點頭道:“南普陀寺的歷任方丈,都屬於堅定的佛教改革派。比如這裡的方丈之職,他們就與時俱進,每位方丈只能連任兩屆。特別是上一任方丈太虛大師,曾遊歷世界各國,在南普陀寺創立佛學院,甚至還設有研究生部。他有一次宣講佛法主題,叫做《新青年與救國之道德》。”

於佩琛有些不可置信,她怎麼也無法將和尚跟救國聯繫在一起。

太虛大師已經連任兩屆方丈,去年任滿離職,如今正在南方各地宣講佛法。其演講內容格外有意思,比如《佛化與現代中國》,他經常教導佛學院的師生,要愛國愛教,樹立為國家、為佛教的興亡而獻身的精神。

愛國的口號,總是被太虛大師擺在愛教的前邊。

直到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太虛大師立即辛苦奔走,呼籲全國佛教徒行動起來,投入到抗日救亡運動當中。他還發表《電告日本佛教徒書》,希望日本佛教徒以和平止殺的精神,制止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同時又組織“佛教青年護國團”,積极參加救護、宣傳、募捐工作,甚至直接參与到抗日地下鬥爭當中。

這種愛國大和尚,周赫煊不得不佩服,完全當得起“大師”的稱號。

三人繼續前行,很快來到寺院門口,這裡已經聚齊了數百上千的禮佛信徒。

已經剃度成為弘一法師的李叔同,正帶領佛學院的師生,給信徒們派發慰問品。他們根據信徒所帶來的禮物多寡,發還差不多價值的衣物和食品,並稱之為佛祖的賞賜——當然,有些土豪富翁非要一擲千金,南普陀寺也不會拒絕,畢竟和尚們還得靠此吃飯。

周赫煊對此非常贊同,因為他最討厭的,就是利用宗教信仰來斂財。

“大和尚安好!”周赫煊上前合十道。

李叔同立即回禮:“阿彌陀佛,原來是周先生造訪,貧僧實在當不起‘大和尚’之稱。”

對出家人,一般該稱呼其為“法師”,但千萬不可直呼法名。比如見到李叔同,喊一聲“法師”就可以了,也可稱“弘一法師”或“師父”,絕對不要直接喊“弘一”,因為這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

當然,還有更高級的稱呼,那就是“和尚”和“大和尚”。

一般的出家人,是沒有資格叫“和尚”的,只有那種佛法精深、德高望重的才可以。

李叔同把事情交給弟子處理,帶着周赫煊三人直奔佛學院,說道:“這次邀請周先生,實在是有些冒昧。曼智居士說,周先生對佛法頗有研究,貧僧正想當面請益。”

“碧城先生也在南普陀寺?”周赫煊問。

“正是。”李叔同雖然早就斬斷塵緣,不滯外物,但提起呂碧城還是忍不住苦笑。

在歐洲的時候,由於周赫煊的一頓忽悠,激得呂碧城回國找李叔同請教佛法。這下可了不得,呂碧城很快就被李叔同的佛學修為給鎮住,然後像一塊牛皮糖黏住不放。

李叔同是被南普陀寺的方丈常惺法師,請來整頓佛學院戒律的,誰知呂碧城也厚着臉皮跟來,那是甩都甩不掉。

呂碧城一個女人,嗯,一個女居士,整天待在和尚廟裡像什麼話?

李叔同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呂碧城是被周赫煊忽悠來的,那就麻煩周赫煊再把她忽悠走。

當然,他邀請周赫煊來參加浴佛節,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周先生,我跟常惺師兄,都希望你來為佛學院的師生做一次演講,主題是愛國。”

“讓我在佛學院做演講?”周赫煊瞬間懵逼,他可跟和尚們沒打過交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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