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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朋友很難想象,重慶是一座怎樣的立體城市。

你如果在重慶完全靠導航開車,那麼恭喜,志玲姐姐提醒已經到達的時候,你可能距離目的地還有垂直500米的距離。

1936年的重慶交通雖然還沒那麼複雜,但實際上讓人更為頭疼,各種爬坡上坎走得你懷疑人生。

你如果找當地人問路:“請問一下,某某街怎麼走?”

熱心的當地人回答:“近得很嘛,爬完這個坡就到了。”

半個小時以後,你還在爬坡的途中……

周公館所在的李子壩,就是後世有條地鐵線從半空中的八樓穿牆而過那裡,想必很多朋友都看過那張照片。

此時的李子壩,嚴格來說並不算重慶市區,只有一條老街還算繁華,周邊散落着各種村野民居。

但這邊的風水還不錯,四川王劉湘的公館就在此地,距離周赫煊家只有兩公里遠。重慶警備司令、新編第二十五師師長李根固的公館,也正在建設當中,很快就要跟周赫煊做鄰居了。

李子壩通往重慶市區,大概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走水路直達朝天門碼頭;二是走山路前往兩路口。

想坐汽車進城?

那是不可能的,至少現在還不可能。

20年代的重慶就更加落後,多虧了劉湘的頭號心腹、重慶首任市長潘文華。在潘文華的任期內,他將重慶市區面積直接擴大了一倍,此前通遠門外和上清寺一帶都是亂墳荒地。

范哈兒從自己的范庄出發,先是坐滑竿前往七星崗,再改乘汽車直奔兩路口,接着又換成滑竿翻山越嶺——嗯,范師長要去拜訪周赫煊,這一路上夠折騰的。

逶迤陡峭的山路上,遠遠又來了一隊人馬,兩廂撞見,皆停下來拱手問候。

“吔,李市長,今天還巧啊,在這裡碰頭了。”范哈兒笑着打招呼。

來人正是劉湘的前參謀長、重慶第三任市長李宏錕,他也笑道:“是很巧,哪裡都能遇到哈兄。”

范哈兒說道:“我要去拜訪周先生,李市長到哪裡?”

“我們同路。”李宏錕道。

“那正好,你是市長,你走前面。”范哈兒說著就命令隨從把山路讓出來。

李宏錕也不推辭,心安理得的走前邊,懶得再跟范哈兒廢話。

兩人之間的交流看似融洽,其實都是裝出來的。劉湘現在已經統一的四川,發展內政的同時,自然也要清除軍中異己,范哈兒就是即將被清除的對象之一。

原因很簡單,范哈兒投靠的老大再多都沒關係,四川軍閥哪個不是如此?偏偏范哈兒半路投靠常凱申,這算是犯了四川軍閥界的大忌。

就在上個月,范哈兒的好友謝光星死在麻將桌上,罪名是因拒捕而被當場擊斃。謝光星死不死無所謂,問題是劉湘要搞禁毒運動,矛頭直指大肆從事鴉片貿易的范哈兒,謝光星的死相當於把范哈兒的財源斷了一半。

范哈兒得知消息以後,第一反應是起兵搞事,隨即又開始策劃暗殺活動,想把劉湘任命的督查專員侯建國給幹掉。這就是震動四川的“刺侯事件”,等到明年就能暗殺成功,從此之後,但凡到大竹上任的縣長和專員,必然先去范哈兒那裡拜碼頭。

作為長期擔任劉湘參謀長的李宏錕,自然跟范紹增尿不到一個壺裡,兩人的性格和理念相差太大了。

就拿對付紅軍來說,劉帥策動瀘州起義失敗被捕,李宏錕不但出面做擔保,還出錢出人護送劉帥離開重慶。而范哈兒呢,他居然主動跑去攻擊長征途中的賀帥,分分鐘被打得落花流水,范哈兒搶了老鄉一頭水牛,騎着牛過河才僥倖逃離戰場。

這兩位的隨行隊伍涇渭分明,相隔起碼有七八丈遠,實在是毫無交流的可能。

又前進了大概十多分鐘,前方出現一位拄着木杖的老先生。老先生身着青色長衫,鬍鬚濃密,腋下夾着紙卷悠然而行。

“胡校長且慢走!”李宏錕坐着滑竿追上去喊道。

胡庶華緩慢的回頭轉身,捋着長鬍子笑道:“原來是李市長。”

李宏錕連忙落轎下了滑竿,跟胡庶華一起步行,問道:“胡校長也是去拜訪周先生?”

胡庶華解釋說:“重慶大學新立了校訓,聽聞周先生在此定居,我想請他為重慶大學的校訓題字。”

胡庶華半輩子都在做校長,包括同濟大學、湖南大學、重慶大學,還有以後的西北聯大。其中,湖南大學和重慶大學的校歌,還是胡庶華親自填詞創作的,重慶大學的校訓也出自他之手。

李宏錕笑着說:“乾脆請周先生去做教授算了,有他在重慶大學坐鎮,肯定能吸引來不少學子和老師。”

胡庶華捋着鬍子搖頭:“周先生常年奔波在外,哪有時間做教授啊,他在北平的課還沒上完就跑了,清華歷史系學生都在罵娘呢。”

“哈哈哈,罵得好,哪有這樣做老師的。”李宏錕大笑。

前面兩人聊得起勁,范哈兒在後面卻很不自在。他大老粗一個,跟文化人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不像李宏錕還讀過黃埔軍校。

翻過山頭,李宏錕驚訝地說:“咦,那面什麼時候多了一條馬路?”

“應該是周先生出錢修的吧。”胡庶華猜測道。

其實根本算不上馬路,就半山腰辟了一條泥石路,只有四米多寬,勉強能夠讓汽車通行,連通了周公館和李子壩老街。這路遇到下雨天就悲劇了,各種泥濘難走,汽車只能被抬着走。

眾人來到周公館的後大門——正大門臨江,很快就被傭人迎接入內。

到了裡頭才發現,周家已經有客人了,重慶警備司令李根固正在此做客,他過段時間也要搬來李子壩。

大家見面了又是一陣寒暄,范紹增有些後悔不該來,今天遇到的都是冤家對頭。

胡庶華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的說:“周先生,我想聘請你擔任重慶大學榮譽教授,月薪100元。每年只需到校做三場學術講座,一場公開演講,還請不要推辭。”

既然已經定居重慶,周赫煊也想跟當地搞好關係,他笑道:“月薪一百就不用了,學校經費也不寬裕,象徵性的給1元錢足矣。”

“這就是答應了?”胡庶華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周赫煊這麼好說話。

周赫煊笑道:“胡校長別說我誤人子弟就行。”

“周先生謙虛了,”胡庶華拿出幾張宣紙,說道,“這是重慶大學新立的校訓,還請周先生不吝墨寶。”

周赫煊提起毛筆有些為難,他擅長的是行書,而重大的校訓明顯用楷書或隸書更適合,行書顯得太過輕佻了。琢磨構思一番,周赫煊硬着頭皮用行書寫下校訓:耐勞苦,尚儉樸,勤學業,愛國家——周赫煊題。

“洒脫而不失穩重,飄逸而不失氣度。好字!”胡庶華捋着鬍子頷首讚歎。

“見笑了。”周赫煊謙虛了一下,其實心中特別得意,他練字已經快十年了,自信不輸給許多民國的書法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