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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赫煊三人逛的這個鹽場叫“同興井”,就在後世自貢的同興路附近。

灶監見他們氣度不凡,立即就答應了參觀請求,但卻悄悄派人去報告總管事王德升:“四爺,灶房裡來了幾個人,說的是官話。”

“莫不是政府的特派員?”王德升不敢怠慢,連忙親自去接待。

自貢鹽商都是土霸王,由於鹽業關乎民生大計,中央曾派人來各大鹽場建國黨支部,結果卻被鹽商們合夥趕走了,連入黨的鹽工都被一併開除。

王德升快步走到煮鹽棚,不卑不亢地抱拳問:“先生們是從重慶而來?鄙人同興井管事王德升。”

周赫煊笑道:“王管事你好,我姓周,重慶來的,這兩位是從成都來的。”

王德升更加篤定他們是政府特派員,而孫永振、朱國楨則被當成了警衛。有警衛隨從,必定是大官,他笑嘻嘻地說:“周先生,馬上就該吃晌午了,不如我設宴請諸位吃豆花,有什麼事可以在飯桌上聊。”

“那就破費了。”周赫煊也不拒絕。

眾人闊步走出鹽場,王德升打聽道:“周先生在政府哪個部門高就啊?”

“我啊,我在空軍部門。”周赫煊笑呵呵回答。他還真沒說謊,嚴格說來,周赫煊是中國空軍副總司令雖然是虛職。

王德升頓時肅然起敬:“搞嚯周先生是來自貢視察防空的。哎呀,自貢被小日本兒炸得慘啦,有時候一個月炸好幾回,中央趕快派點飛機過來幫忙嘛。”

周赫煊苦笑:“重慶的飛機都不夠,哪能顧得上自貢。”

“唉,那倒也是。”王德升無奈嘆氣。

南懷瑾不太清楚情況,問道:“成都也很少被一個月轟炸好幾回,自貢這邊居然被日寇盯上了?”

“自貢產鹽巴嘛,你們是空軍部門的,連這個都不曉得?”王德升的話里有些怨氣,並沒有把這幾個“特派員”太當回事兒。

自貢有句話叫“不姓王,不姓李,老子不怕你”,只要不是河東王家和河西李家,任何人都不被他們放在眼裡。清朝時候敘州知府的衙內跑來自流井,想要強搶民女,結果搶到王家小姐的丫鬟,直接被打得再也不敢踏足這刁民縱橫之地,知府老爺還專門派人來給王家賠禮道歉。

民國時期同樣如此,別看什麼孔二小姐囂張,她要敢來自貢撒野,依舊只有被教做人的下場。

王德升以為周赫煊是來視察防空的,隨便說了些關於防空洞的情況,準備一頓飯菜就把他們給打發走。

眾人走進一家飯館坐下,店夥計連忙來迎接:“四爺,你要吃點啥子?”

王德升說:“每人一碗豆花飯,再切幾個冷盤,打兩斤高粱酒。”

冷盤剛剛端上桌,飯館裡又進來兩個穿長衫的中年人,店夥計笑問:“賴先生,王先生,你們兩個要吃啥子?”

“兩碗豆花飯。”

“咦,玉川你看,那人像不像是周先生?”

“哪個周先生?”

“你說哪個周先生?你前幾天還在看他的《黑土》!”

“周赫煊?莫不是他本人哦!”

“快去問問。”

“……”

兩個中年分別叫賴玉川和王任遠,是“王三畏堂”總掌柜王子麟請來的私塾老師。這兩人都是地下黨,還在王氏家族發展了不少黨員,甚至有兩個王家子弟被推薦去延安讀“抗大”。

“四爺!”賴玉川和王任遠走過去,先給王德升打了個招呼。

王德升拱手笑道:“賴先生,王先生,兩位也來吃飯啊。”

賴玉川說:“今天塾里放假,我跟任遠正好抽空出來看川戲,想不到在這裡遇到四爺。”

王任遠問:“這幾位是?”

王德升說:“重慶來的周先生,視察防空工作。”

一聽果然姓周,賴玉川恭敬道:“可是周明誠先生?”

周赫煊笑道:“正是。”

王任遠連忙說:“周先生好,稀客,稀客。”

賴玉川對王德升說:“四爺,周先生來了,你咋不請一爺親自接待?莫要怠慢了客人。”

王德升有些懵逼,低聲問:“這人很有來頭?”

“來頭大了,”賴玉川說,“這才兩三年,你就忘了‘周神仙’?”

王德升猛地站起,瞪大眼睛道:“就是那個東華帝君轉世,活人無數的周神仙啊!哎喲,我真是瞎了狗眼,周神仙你莫要怪罪。”

四川大旱的時候,自貢受災也很嚴重,周赫煊從美洲購來的糧食大概分了五百石過來。數量雖然不是很多,但周神仙的大名卻流傳甚廣,大半個四川境內,目不識丁的老百姓提起都要豎大拇指。

周赫煊笑道:“沒什麼怪罪不怪罪的,我就是到自貢來轉轉,順便拜訪一個老朋友。”

王德升說:“周神仙,這個小店子太寒酸了,我們去大安寨。”

周赫煊道:“就在這裡吃就行的。”

賴玉川勸道:“周先生還是去大安寨吧,王一公對您佩服已久,見到您本人肯定高興。”

王一公就是自貢首富王德謙,也稱王一爺、王大善人。他不僅是抗戰期間全國個人捐款最多的,而且每年都要捐800石稻穀和300石食鹽,並送出數十個王家子弟去參加八路軍和遠征軍。

周赫煊被幾人強拉着去大安寨見王德謙,店夥計更是跑到街上大喊:“周神仙來了,快來看周神仙哦!”

“周神仙在哪裡?”

“前頭最神氣那個!”

“也沒得三頭六臂嘛,長得多好看的。”

“周神仙來了,日本鬼子的飛機就不敢凶了!”

“周神仙保佑我兒的病快好哇!”

“……”

周赫煊瞬間變成被圍觀的大熊貓,不過沒人過來阻攔,都遠遠的跟着評頭論足,還有些大姑娘小媳婦兒指着他偷笑。

錢吉下意識的合十說:“阿彌陀佛,周先生這是修的菩薩道,大慈大悲真佛陀。”

南懷瑾也是感慨不已,這一幕讓他印象深刻。

幾十年後,南懷瑾在台灣南禪七日講達摩祖師時說:“梁武帝是非常信佛的,自己做皇帝,又講經又說法,又把自己的身體布施給廟裡做傭人,搞得滿朝文武湊錢把皇帝贖回來,不曉得搞些什麼東西……這對佛家來說是個醜陋的事情。信佛是好事,但梁武帝的行為和做法並不聰明,很醜陋。報冤行,隨緣行,對於此事無所求,這就是修行。你為了修行而刻意做什麼事情,有了功利性,那就是不是修行。我以前認識一位先生,他出資千萬從美洲買糧賑濟四川,川內百姓都叫他周神仙,也有很多人叫他周菩薩。他做這些就沒有功利性,純粹出於一片善心,他沒意識到自己在修行,但卻恰恰就是一種修行。所以當時我的朋友錢吉說,周先生修出了菩薩道,是大慈大悲真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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