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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打開了門前的這堵牆,好像沒有任何人能拒絕那個聲音,男人的聲音。巨漢慢慢移開身子,將殿門打開。殿門有兩丈高,至少也有百八十斤重,而那巨漢看似只是單手輕輕推,門就開了。齊英兒盯着那隻手,那隻比自己腦袋還要大的手,手不在發抖。

門打開之後,沒有金光,也不耀眼,因為全是白色,白色的布條,白色的花。裡面顯得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即使這是一張長約數丈的長桌,在這個大殿中仍顯得很渺小。長桌前整整齊齊擺着幾十把椅子,只有桌子最一端的椅子上坐了一個老人。那老人堅挺着背,裡面像是有一塊鐵板,永遠也彎不下去。這人赫然就是山莊莊主,景雲。

老人的臉蒼老而蒼白,眼角的皺紋像是被刀給割出來的,每一條都是那麼深刻,每一條都是這麼辛酸。

老人的眼神黯淡,他看着前面擺在桌子上的一個巨大的深色盒子,是棺材!

棺材裡躺的是誰?

眾人看着這個老人,沒有人說話,老人不說話,絕不會有人先說話。

老人說話了,深沉的聲音,穿透人的心靈,“墨城,快領着幾位客人入座。”

那書童應道:“是,幾位請。”

凌全非等人就擇長桌的一邊坐下,所有人的眼都逃不過桌子上的棺材。依然沒有人說話,這口棺材就像扼住了他們的脖子,連呼吸都難。

老人說道:“很抱歉諸位,今日實在不是待客的日子。”

所有人閉聲不語,看到這個棺材,都知道今日的確不是待客的日子,當然也不是拜訪的日子。

凌全非道:“景莊主,這棺中是何人?”

老人暗淡的眼神先是一亮,但轉瞬即逝有消暗下去,他其實也很感激凌全非能直接問道,問得越直白坦誠對自己的傷害就越小,反而是那些虛情假意的哀傷才會令自己更加痛苦。

老人道:“棺中之人,是犬子。”

眾人登時怔住,這躺在棺材裡的,居然就是景林群!

齊英兒心中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他放了景林群,卻沒想到他卻死在別人手上,雖然齊英兒對景林群沒有絲毫好感,甚至痛恨他,但看着眼前去這個老人如此傷心,自己也不禁有些心酸。

這老人是這已死之人的爹,死的人是老人的兒子,這種心情齊英兒是了解的,當初爺爺離開自己的時候,自己又何嘗不是傷心欲絕,哭得撕心裂肺?這老人雖並未留下一滴眼淚,但他的心一定在流血,那要比流淚更痛苦。

齊英兒看着景雲,景雲目光也射向他,他的目光沒有刀鋒,卻滿是壓力,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那種壓力也只是一瞬間,隨之又消散了,齊英兒甚至懷疑剛才只不過是錯覺。

那當然不是錯覺,景雲早就知道齊英兒就是那個在大街上要殺了自己兒子的人,但他不認識他,當然也不知道齊英兒只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景雲低聲道:“我知道是你。”

齊英兒沒有說話,他的手在抖,甚至握劍的那隻手也在抖。他為什麼要抖?他明知景林群不是自己殺的,但是在這個聲音面前,他感覺自己就是個罪人,是那個殺人兇手。

不知是齊英兒一人,其他三人雖說在江湖上待的時間也不短了,至於孫巧兒,她從一開始就出生在江湖上。這幾人也被景雲的聲音鎮住了,孫巧兒憋着一肚子的話想替齊英兒解釋,“他不是殺人兇手,他還放了你兒子!”,這句話當然沒有說出來,所有人都啞住了,孫巧兒眼角竟有些淚水。

安靜,只有棺材,只有大殿,大殿內只有幾個人,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四秒鐘,但這四秒鐘就像數個時辰一樣漫長,有人說了一句:“嗯。”簡單,但同樣震懾人,在這種壓力下怎能還有人發的出聲?可齊英兒就是這個人,他的手不抖了,握劍的手也漸漸鬆開,渾身的肌肉都放鬆了。是什麼讓他在這種壓力下放鬆?

是那老人的眼神,齊英兒看到景雲的眼神空曠,像是一片原野,他沒有在看自己,他甚至沒有看任何東西。

景雲又說道:“我這兒子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齊英兒沒有說話,其他人也都不做聲。

景雲道:“謝謝你放了他,但是因為你放了他,他卻死在別人的手裡。”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一樣扎在齊英兒身上,“難道我放了他,卻害了他?卻成了幫凶?”齊英兒並沒有說出口,因為景雲立刻解釋剛才的話。

“我知道你不會殺他的,所以如果你沒放他,他或許也不會在這裡,不會躺在棺材裡。”

齊英兒說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他?”

景雲說道:“因為你覺得他不配你殺。”

齊英兒說道:“我不殺他,他就會過來殺我,所以我還會殺他。”

景雲不說話了,看着齊英兒,齊英兒面色冰冷,絲毫沒有表情。凌全非手心裡全是汗,全是冷汗,韋四章也不出聲,孫巧兒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淚痕。

齊英兒以為這個老人會發怒,然後一掌將自己打死,但沒想到景雲忽然大笑起來,眾人也是嚇得一怔。

景雲道:“記住我的話,殺人總會給人帶來痛苦,而這痛苦只能全部由殺人的人來背負。”

齊英兒看着這個老人,景雲臉上還帶着笑容,蒼老的和藹的笑容,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爺爺,但他又握緊了劍,說道:“殺人總比被殺好。”

老人笑着,不說話。

不知為何,這看似緊張的對話卻讓原來壓抑的氣氛活躍起來。

景雲站起身子,他的臉雖然是蒼老的,但是他的身子卻顯得很健壯,站得很直,站得很穩,腳下像生了根一樣。

凌全非暗暗佩服,他明白總是自己輕功在武林中是數一數二的,但評判一個人輕功高低的標準不在於那人能否踏地無塵,踏雪無痕,而在於這個能否站得穩,站得越穩,心就越穩,心越穩,就能立於不敗之地。眼前的這位老人,怕也是江湖中接近巔峰的人物了吧。

景雲心裡明白自己的實力,雖然自己武功在江湖中得下了不少讚譽,以刀法“無塵十三刀”威震江湖,但自己也已是個年逾六十的老人了,這就是人生的悲哀,又有誰能逃得過時間?他經常幻想自己若還是三十歲,那應該比現在的成就還要大,矛盾的是,正因為他現在不年輕,正因為多的那三十年,自己才學會了如何在江湖中活下去。

景雲說道:“幾位若是不嫌棄,就暫且先庄內住下吧,今天老朽待客不周,還望幾位見諒。”

凌全非和韋四章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說道:“我等冒昧前來還望景莊主莫要見怪才是。”

景雲沒有任何錶情,說道:“墨城,你帶着幾位客人去‘梅花庭’中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