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陰風，房間里瞬間冷十八度。那風好像在屋裡兜圈，窗帘呼啦啦亂動，照片牆、飯桌上的杯具、廚房裡的廚具都乒乓作響。

寧曉檀和肖大姐緊緊挽在一起。

忽然，小沫沫的電動玩具發出巨大刺耳的電子女聲。

“小朋友，快過來玩呀！呵呵呵……”

“小鬼！囂張！你倆退後，抱上那個鎮魂盒！”武紅根厲聲大喝。

他口中念起咒語，用手裡的柳枝在空中抽打。

很快，風停了，所有聲音也都停了下來。

武紅根火氣還是很大，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吊墜無非是牽了個小鬼的魂，所以簡單準備了驅鬼符水和柳枝，打算直接收了它，送它去投胎。誰知這小鬼如此狂妄，那便讓它魂飛魄散。

“把吊墜給我。”

接過吊墜，他正要去挎包里找“武器”，瞥了一眼吊墜，停下了動作。他拿吊墜對準燈，透過燈光，吊墜中有一顆紅色珠子清晰可見。

“不對，這是魂晶！”

“什、什麼？”顯然，寧曉檀顫抖的靈魂還沒從恐懼中蘇醒。

“死人的魂魄離開軀體，那只能叫魂魄，而活人的魂魄被抽離軀體，生為魂晶。”武紅根看着包裹在魂晶外的半透明物質，混有許多亮閃閃的小碎片。如果他沒猜錯，那些小碎片應該是取自極煞的武器。

他打開挎包，迅速取出紙筆跟符盒，將紙仔細鋪平整。他看了看手錶指南針，將茶几轉了半圈，面朝西南方，提筆開畫。

寧曉檀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筆很特別，筆尖較粗，但又不是普通水性筆，顏色紅紅的，她猜想是硃砂，畫符不都是用硃砂嗎，這點常識她是有的。

看他一副大家的架勢，應該是畫一幅巨大的什麼符吧。見他行雲流水的在紙面畫起了線條，那根線很長，非常長，最後，沿着畫紙邊緣，連成一個長方形，在長方形的上方有個缺口。

嗯，重頭戲要開始了，寧曉檀的好奇心已經讓她完全忘記了剛才的恐懼。

一個小圓圈，底下一條直線……她越看越失望，武紅根搞了這麼大的陣仗，竟然就畫了一個由圓圈和幾根線構成的小人兒！最後還弄了一滴筆里的“紅墨汁”在小人旁邊。還在就這畫畫水平，連幼兒園畢業水平都達不到！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武紅根擱下筆，從符盒裡選出一張畫有金紅色圖文的符，置於掌心，念起咒來。

準確說來，他是用唱的。寧曉檀根本聽不懂唱的內容，但她總覺得這種奇特的唱法有些耳熟，好像在那裡聽到過。

咦？紙上的紅色小人兒好像動了！莫不是產生幻覺了？

她眨眨眼，又用手使勁揉了眼睛，小人兒真的動起來了！肖大姐緊緊抓住她的手，身子有些發抖。

“念你生魂被剝，受苦不易，現招你魂魄顯形，交代身世來歷，”武紅根知道，被剝生魂是極其痛苦的事，魂者生前大都身世悲慘，如果它沒有害人之心，他一定想辦法幫助其超度，“若是報以謊言，我讓你受盡‘萬蟻噬魂’！”

他嚴厲的樣子，足以叫人生畏，現在看來，他待鬼比待人還要糟糕一百倍。

小人顯然嚇壞了，腿都站不直，連連點頭。

武紅根指着小人身旁那一大滴“紅墨汁”，命令道：“開始吧！”

小人兒走近那滴墨，伸手取了些，在紙上畫了起來。它一路走，一路畫，凈是些怪異形狀和歪歪扭扭的線條，從這小人兒的書畫水平，足以得出一條結論：什麼人招什麼鬼。

寧曉檀翻着白眼看小人兒“作畫”，心中一片茫然，可武紅根卻不時點頭，慢慢轉述這個小人兒的身世。

原來，這小鬼兒如果一直活着，現在大概八十多歲了。她的媽媽是中國人，當年被賣到馬來西亞後，有了他，沒人告訴他，他的爸爸是誰。

在他六歲那年，一個矮個子男人偷偷把他帶走，那以後，他再沒見過他的媽媽。

進了一間陌生的黑屋子，他被扔進罐子里，只留了頭部露在外面。屋裡還有好多跟他一樣的“罐子娃娃”，他們的頭蓋骨都被挖掉了。很快，他的頭頂也被挖掉，不過矮個子男人沒有騙他，真的不痛，但痛苦在後面。

每天，矮個子男人會放出一個蟲子在他們的頭頂，蟲子從大開的腦洞鑽進腦袋裡，撕扯腦子，那種痛苦，教人生不如死。

矮個子男人還會說很多他聽不懂的話，他還說，會給每個“罐子娃娃”找一個安樂的新家，新主人會善待他們，他們必須對主人忠誠，要幫助和保護主人。每過一段時間，有的“罐子娃娃”會被帶走，也會來新娃娃。

漸漸的，蟲子撕扯啃咬的痛苦變輕了。直到有一天，他看不見也聽不見，等忽然睜眼，自己已經被關這個吊墜裡面了。

整個身世講完，武紅根也感到毛骨悚然，以前聽師父講過“抽剝生魂”這種非常古老殘忍的邪惡巫術，而這種“蟲噬移魂”的邪惡程度更甚。他還是第一次親自遇到，他確信，“小鬼老人”對痛苦程度的描述已是非常輕描淡寫。

“那你之前的主人都是誰？”

小人兒又開始畫。

他不能說出他的歷界主人，但，上上次，他被一個女人偷走，轉送給另一個男人，他們都不算是主人，但他仍然保護了那個男人好幾次。現在到了小沫沫這裡，小沫沫和他同樣孤單，他想留下做小沫沫的好朋友，保護小沫沫。

“你可知道你與小姑娘在一起，會噬傷她的陽氣？”武紅根語氣平和，“既然無心害人，那就好好告別，我帶你回去替你超度。”

小人兒垂下頭，有些猶豫。

“你雖無惡意，但人鬼殊途，留下終會傷人，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既然你把小姑娘當好朋友，何不替她着想，離開她，讓她健康成長。”

小人兒的腦袋圈兒底下，竟然出現了幾個小紅點，他哭了！隨後點點頭，走到正方形的缺口處，不再動彈。

又是一陣陰風吹來，卧室門自動打開了。

“沫沫！”肖大姐慌忙喊了出來。

“別擔心，它只是去和好朋友告別。”武紅根能感覺到，這股陰氣非常淺，不帶絲毫怒煞。心中默數：1，2，3……

數到18，只見他手中的吊墜微光一閃，一切恢復平靜。

收工。

“謝謝你！”寧曉檀早已淚流滿面，自己卻全然不知。她為“小鬼老人”所受的痛苦折磨和多年的靈魂禁錮感到難過，替它和小沫沫的友誼感到惋惜，為他最後做的這個決定而感動。現在看來，武紅根是救了一人一鬼，她是打心裡感激和敬佩他。

武紅根緩了緩手裡的動作，抬頭看見她滿臉的眼淚時，愣了一下，接着又埋頭繼續收拾。

“帶它回去以後，我會替它超度，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