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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白雪心裡陡然升起一股不祥。

這突如其來的感受,她皺眉,嘆了一口氣後,想着自己是否太敏感了。

不過隨即門開了。滄白雪扭頭,只見梅婆婆梅公公回來了,然而兩位老人面色焦慮不安,正自顧自地絮叨着“這麼冷的雪天,付先生這是去哪了啊?”

“他的身子骨可別是一人出門了啊哎”

“前些天那李大夫說的話可是真的?先生他還那麼年輕啊,怎會哎!”

滄白雪怔了怔。

有什麼念頭在她腦海里飛速而過,她不相信,也顧不得想太多,下意識地立刻奪門而出。

“我出去找找。”

留下一句話給兩位驚愕的老人家,滄白雪隨即消失在雪色里。

雲辰他們當然也隨即跟上去。

而除了雲辰到現在都還是雲里霧裡不明所以以外,其他人心裡似乎都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這片村落,周遭並沒有太多去路。不是入城便是入山,而滄白雪迅速在玉城裡找了各種付樂蘇可能去的地方,完全無果後,她立刻返回上山,此時山林層層,白雪皚皚,無數個方向讓滄白雪進退兩難。

她腦子忽然想起付樂蘇曾和她提過的一棵什麼參天老樹,他一直試圖邀請她來年春天一同去看那什麼生命年輪花香千里的,她都記不大清了,不過所幸還記得地點。

滄白雪幾乎是驅動身體里僅存的靈力踏雪無痕。終於,當她腳尖落到了那棵樹前時,還有些氣喘吁吁。而一抬眸,那淺色的衣衫半掩於雪點上,月光眸星。

付樂蘇吃力地抬了頭。墨發白衣,一如初見,映在瞳中,化在心口。

“白雪姑娘”他輕輕喚着,溫柔一笑。

滄白雪走近,蹲下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付樂蘇面無血色,整個人像紙片一般輕薄地倚在樹榦上,就連氣息都微弱得快要沒在這大雪中。

僅僅是四五天未見,這個人竟然一下消瘦到如此地步。

“你在這兒做什麼?”滄白雪愣愣地睜大眼,俯身伸手便要去扶他,“我帶你回去!”

“別白白雪姑娘咳咳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付樂蘇整個胸膛都在**不止。滄白雪不敢貿然動他了,只能慢慢拍拍他的背,好不容易緩了下來,付樂蘇那張臉卻好似更加慘白了兩分。

“這這這這怎麼回事啊?!藍雙?他咋了啊?!”雲辰都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驚呼道。

顧藍雙顰眉,只能沉默嘆息。

“讓我在這兒吧,最後一點時間”付樂蘇微微昂起頭,望着那龐大的樹冠,彷彿依稀看到了兒時的記憶,一棵樹,兩三人,一陣葉。

付樂蘇的嘴角不禁揚了揚,一如他平常的溫柔,日子總是過得極快的,他輕聲道“我氣數已盡”

滄白雪怔了,立刻摸他的脈搏。果真,這脈象,九死無生,是確確的瀕死之人啊!滄白雪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她驚恐地一遍遍用靈力反覆測試他全身的狀況,沒有任何差錯,真真切切,付樂蘇——當真氣數已盡。即使現在凈神下凡也無力回天,他的身體,連治療恐怕都無法承受了。

滄白雪一下子癱軟在地。她錯愕地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前幾日這個人還是那般無事的模樣,怎麼可能一下就——

“白雪姑娘可以聽我講嗎?”付樂蘇面色蒼白,聲音輕飄飄的,音色卻還是那般柔和。

滄白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她說不出話。

付樂蘇望着她,又扭過頭,努力地從身邊散倒的書筐里找出了那把鮮艷的紅色的花束。這便是今早晨曦的花朵,他遞給她,笑了笑,道“姑娘很喜歡紅色吧?”

滄白雪心裡的那根一下弦被叩響了。她愣愣地看着付樂蘇清澈的瞳。

“因為只有紅色的花,你才會看一眼呢。”付樂蘇垂眸,輕聲道。

滄白雪啞然。付樂蘇對她的留意,她或許真的沒有察覺竟有如此細微。

她忽然站起身,隨即一片雪白落下,蓋過付樂蘇的頭頂,他還沒反應過來,滄白雪已經將自己的那件外衣給他攏好,注視着他月光般的眸子。

“講吧,我聽。”

付樂蘇眨眨眼。滄白雪此刻已然坐在了他身側,也昂起頭望着那白茫茫的樹冠,她的瞳光難以安寧,心裡有些不知名地發疼。

“白雪姑娘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啊”

“溫柔?天天都在打你。”

付樂蘇笑着搖了搖頭。

“是非常溫柔的人呢。”

雪花輕飄飄地落着,宛若他此時輕飄飄的音色,在寒冷的微風裡搖曳。雲辰他們也安靜地坐在一旁聽着。付樂蘇講着自己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語氣卻像講着一段毫無重量的書本故事。只是聽者臉上的神色卻一點點愈發沉重了。

付樂蘇從出生起,便好像並不被這個世界所接納。嬰兒的他體質羸弱至極,從離開母親肚子里出來的那一刻開始便隨時要落氣似的。所有的大夫束手無策,甚至說這是天意所相無可改變。而付母在挺過一道道難關後生下這個孩子便撒手人寰,付父實在不忍心眼睜睜看着唯一的骨肉也就此離去。於是他做了一個荒謬至極的決定——投毒。

付父知道,他做下這件事會影響懷中孩兒的一生,可是他別無選擇。於是從小到大,付樂蘇竟真的就靠着那劇毒無比的蛇蠍冰活了下來。這本是一種,會隨着時間一點點蝕骨沁脈,最終奪取整個身體的生機,但是它也有極強的附帶功效——那便是強制性地激發和強化身體的機能,在短時間內甚至有可能能讓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變得力大無窮。但那在醫學上終究只是曇花一現,隨即身體的崩潰瓦解會更加迅速。

但是付樂蘇自己這虛弱不堪的體質卻奇蹟般地迎合了蛇蠍冰的毒性。這麼多年來,他飲毒如水,蛇蠍冰一直支撐着他像正常人一般生活着,那本身出生便要氣絕的生命竟然頑強得過了二十二載。但每逢換季付樂蘇便會尤為痛苦,宛若那毒性積累到一個頂峰瞬間在身體內爆發,需要更加大量的蛇蠍冰才能再次壓制下去。

而今年

付樂蘇當然清楚這不會是一個長久之計。這二十二年的每一天,意外和明天究竟哪個先到,他從來都不知道。

“我給你找。”滄白雪突然道,定定地看着他,”我給你找蛇蠍冰,要多少我都——“

她說罷就要起身。付樂蘇卻捏住了她的衣袖。

“不用了,白雪姑娘。”他微垂着眼眸,好似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要失去了,可是那眼底的星月卻那般明亮透徹,“我現在的狀況已經無法經受再多的毒了。何況”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輕笑道“父親曾經便告訴過我,待我食用太過量的毒後,它會改變我的心性那我便不是我了,便不再是活着了。”

滄白雪愣在原地,無所適從。

“白雪姑娘,好好過下去吧”付樂蘇道,“切莫有輕生的念頭,這世上真的有很多非常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呢。生命啊,當真是美好可貴的”

他呢喃着,聲音愈發低了一兩分,還是那般親和地笑着。此時此刻就連雲辰的心情都揪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着這蒼白無力的人兒,卻只能緊緊地蜷住手指。

“又說教”滄白雪望着他,眸光紊亂,聲音都有些輕顫,“就知道說教”

付樂蘇還是抿着唇笑,溫柔極了。

“是啊。好像是啊”他絮叨着,思緒有點散亂了,忽而還是挪過眼神,看着滄白雪,任真道,“遇見姑娘,是我三生有幸。”

滄白雪苦笑了一下。

何幸?這個人從出現在自己身邊,便堅持不懈地為她帶來清晨的花束帶來所謂生機的詩文,還有東街的糖西街的果,還有他那永恆不變似的月光般的眸,溫意漣漪的笑。可是那又如何,自己甚至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究竟何幸?遇到這樣一個自己何幸?

滄白雪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這些天如冰封般的心,終於得以一片片熔化,卻疼痛不堪。

“這個世界真的很美”他說著,望着她,像有一輪皎潔的月落入了眼底的湖,月影盈盈,嘴角漾出的笑意,一如初見時他自然流露對她讚許的神情,月落入霧。可能有的話,他並不需要特別去說清了,亦或者早就不用說清了呢?

這一刻,滄白雪的瞳中,應該是看到了這輩子,最良善的一個笑容了。

“替我多看看罷。”

他說完。

聲音化進了風裡,雪裡,樹影里。

眼帘輕落,最終側了側頭。鮮紅色的花瓣還垂在那白衣之上。

滄白雪屏息,緊緊咬着牙。

“他他他”雲辰指着付樂蘇的手都**不止,他也實在無法接受一個鮮活的人就真的就這麼在他面前與世長辭了。

“藍雙,藍雙你看看啊。他他——”雲辰慌亂中口不擇言,又忘了他們只是一群無能為力的觀夢客。

鳳煙不忍,伸出手蒙住了他的雙眼。

雲辰一下啞然,好像也些許清醒了過來。

“到底哪裡美啊?!——你告訴我啊!——”滄白雪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聲,她跪倒在他面前,那動蕩在眼眶裡的水還是不堪重負地垂落了下來,模糊視線,像掉了線的珠子,打在那冰冷的雪地上,“為什麼就連你這般好的人,都要都要”

最終她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了,捂着嘴悲楚地嗚咽。

那日的雪很大,風很涼。

有一個人說這個世界好美。

這便是滄白雪在那一天,

——所有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