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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姐弟恰好從裡面走出來。

謝詠絮對萌萌噠頷首致意,謝玄招招手,擠眉弄眼地叫道:“小猴精,別跟着原安那個倒霉鬼混了,不如從了我吧。”

萌萌噠白了他一眼:“你早上起床,還沒來得及如廁吧?”

謝玄一愕:“你怎地知道?”

“因為都從你嘴裡噴出來了啊,大白痴!回去撒泡尿照一照,就曉得自己不配了!”雙方擦肩而過,萌萌噠留給謝玄一個豎起中指的背影。

王子喬向獄吏出示了侯府門牌,沿着灰堊石的台階往下走,兩邊的石牆高大而乾燥,牆角不落積灰。和一般牢獄不同,廷尉獄專門囚禁公卿貴族,並不顯陰森髒亂,連牢門的虎頭銅鎖都擦得鋥亮。

獄吏打開牢鎖,王子喬望見支狩真站在鐵柵的天窗下,天空格子大小,狹窄的光束從高處透進來,照着他微仰的臉,分格成一條條明暗豎紋。

這一幕令王子喬有點琢磨不透,他不曉得少年是渴望破窗躍空,重獲自由呢,還是安於此處獨有的寧靜?

就像他琢磨不透支狩真為什麼要對小鷹王出劍,這完全推翻了他對少年性子的判斷。

不過這樣更有意思。人心複雜多面,才有玩弄於股掌的樂趣。王子喬不着痕迹地往獄吏掌心塞了一塊蜜玉,後者知趣離去。支狩真轉過身來,瞧見王子喬,不由一怔。

“世子很意外么?”王子喬緩步走入獄牢,周圍清掃得很乾凈,地面鋪着厚軟的草墊,深紫色的絮狀枯草葉散發出一股葯香味,這是百年稻熏草,具有驅蟲安神之效。

牢房中央放着長几,几上擱了一具生鏽的瑤琴、一副楠木棋盤和兩盒黑、白玉石棋子。邊上是箇舊書櫃,堆着數十卷消遣的雜書。床榻倚靠南牆,枕頭是青釉瓷的,被褥織面是上好的變色湖縐,冬暖夏涼。

緣於支狩真的雷霆崖預錄弟子身份,又出自頂級門閥原氏,他被安排在廷尉獄最考究的一間牢房,身上未加鐐銬,監管也極為寬鬆,可以隨時探望。

刑不上世家,這是皇室與高門多年來心照不宣的規則。

“本該是王長史來的。但他這幾日忙着奔走營救世子,一直未曾合眼,今早竟一病不起。我只好越俎代庖,替他前來探望世子。世子特意關照的靈寵和一些索要的物件,王長史也托我一併帶過來了。”王子喬解釋道,將一個尺許高的檀木螺鈿漆箱遞過去。

“有勞先生了。”支狩真不露聲色地接過漆箱。裡面是幾本闡述鍊氣還神境界的典籍、有關地夢道的諸多雜記,以及從竹林秘境買來的青銅獸魂爐。這些東西原本該由王夷甫親手呈交,不料換成了王子喬,令支狩真暗生忌憚。

好在即便王子喬瞧過漆箱里的獸魂爐,也猜不出它的用途。

萌萌噠輕巧跳上支狩真肩頭,悄聲嘀咕了幾句,將嵇康率眾請願的鬧事說了個大概,暗中卻以意念傳言:“王夷甫原本打算抱病來的,不過被這姓王的勸下了。”

“世子這隻靈寵倒是稀罕,不像是從竹林裡帶出來的。”王子喬意味深長地道,“據傳高深的祝由秘法可將靈寵收入識海,雙方以意念傳言?”

支狩真奇道:“我尚是首次聽聞,不如先生見多識廣。”

王子喬笑了笑:“世子的傷勢已無大礙了吧。”

支狩真坦言道:“侯府請來的大夫醫術高明,謝家小姐又送了不少珍貴的道門葯丹,傷口癒合得很快。”隔着袍服,他胸口纏着一條綿軟如雲的繃帶,上面綉滿華美繁花。一隻只肉眼難辨的彩色小蚜蟲從花蕊里爬出來,鑽入傷口,吐出粘糊糊的分泌物,清涼又舒適。

繃帶是燕塢謝氏的鎮宅法寶之一,具有療傷奇效。據謝詠絮說是謝玄偷偷弄出來的,謝玄則聲稱他是屈於其姐yínwēi,不得以而為之。

王子喬走到長几前,跪坐下來,撫去棋秤上的些許灰塵:“世子有興趣再手談一局么?”

支狩真啞然失笑,走到王子喬對面坐下:“只要先生別再掀了棋盤就好。”他左手拈起一枚黑色棋子,率先往右上角的星位投去。

王子喬伸手攔住支狩真,不讓棋子落盤。“世子,難道不該是長者為先么?”

“勝負之前,何來長幼?”

“世子過去不都是禮讓王某先手的么?”

“先生也說了,那是過去。”

“世子入了道門,說話的口氣也不同過去了啊。”

兩人四目相對,手腕交錯相貼,那枚黑色棋子遲遲未曾落下。

“啪”的一聲,支狩真忽以右手抓起一枚棋子,投入棋盤,搶先佔據一角,“先生想多了。兩軍交鋒,自然是要力爭先手,當仁不讓。”

王子喬凝視着支狩真,收手一笑:“世子真是有了幾分劍修的風采,難怪連小鷹王那樣的羽族劍術天才也命喪你手。”

他抓起一枚白色棋子,落在棋盤左角的小目位置。支狩真再落一子,雙方應對飛快,各自佔據邊角。

“不過殺了小鷹王,世子就不憂心自家的生死么?”王子喬目光掃過棋局,將一枚白子掛向棋盤右下角,悍然侵入黑方陣營,掀起了第一輪廝殺。

他這句看似隨口而出的話,同樣暗藏兵戈,意在動搖支狩真的劍道,誘使對方質疑當初出劍的選擇。

支狩真夾起一枚黑子,並不急於攻擊孤軍入侵的白棋,而是在對方附近落子,令黑方棋勢更為厚重。“昔日琅琊王氏先人有感於‘死生亦大矣。’,故而開創震古爍今的蘭亭序功法。上至煉虛合道,下至平民走卒,誰不憂心生死呢?”支狩真微微一笑,“我當然怕死,可怕死難道就不出劍了么?”

“鷹耀之事鬧得這般大,世子也就沒那麼容易死了。”王子喬也報以微笑,白子在右角貼住黑棋,展開近身纏鬥。“世子斬殺鷹耀之時,已料到自己不會有性命之憂吧?事涉大晉國體、人族尊嚴、道門威信,誰也不敢隨意處決世子。世子沒了顧忌,自然可以一劍而決了。”

支狩真深深地看了王子喬一眼,他隱約察覺出對方言語中的險惡。他若是矢口否認,未免太假,有違本心。可若是承認對方所言,等於是在貶低自身的劍道。

“世子這麼快就需要長考了么?”王子喬注視着舉棋不定的少年,悠然問道。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