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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美人美酒,鶯歌燕舞,沒有山珍海味,紙醉金迷!穿的那麼破,還有一股臭腳丫子味……”萌萌噠直翻白眼,一個勁地數落,“故意搞成這副樣子,來顯示自己不落俗套?膚淺!”

“稍安勿躁。”支狩真束手默立,耐心等了片刻,嵇康三人始終自得其樂,並未招呼他。王夷甫告誡過,竹林六子不喜世俗禮法。支狩真略一沉吟,索性在溪旁坐下來,脫掉木屐白襪,赤足浸在清涼的溪水裡。

水流像柔軟的絲緞滑過肌膚,波光明澈,倒映疏密的竹色,纖細的貓魚懸浮不動,影布石上。支狩真輕輕晃動小腿,魚影翕然遠逝,宛如無聲無息穿過透明的天空。

他垂下眼,渾身放鬆,心不知不覺靜下來。

如履薄冰地走過十多年,他從未享受過如此輕鬆愜意的時刻。無需勾心鬥角,劍拔弩張,無需瞻前顧後,口是心非。

他只需向這片竹林打開自己。

風聲、鳥聲、竹葉聲、流水聲融入嵇康洋洋洒洒的琴音,聽似無序,卻似有致,既交合共鳴,又涇渭分明,像時而並駕齊驅,時而相互追逐,時而交錯分開的鳥群,將天與人的和諧獨立以最生動的方式一一呈現。

支狩真沉浸在玄妙不絕的聲樂里,彷彿也化作一隻鳥,追隨着鳥群起落飛翔。不知過了多久,他心中靈光一閃,刻意調整呼吸,隨着琴音一起一伏,一張一弛,整個人變得冥冥渺渺,自然而然地融入了竹林……

四周景物陡變!

綠瑩瑩的亮光覆蓋視野,他濯足的溪水竟化成一條熠熠生輝的光河,曲曲折折流轉,像節節攀長的竹筍,一直延伸向遠方。

溪水底的岩石變成晶瑩的白玉、碧玉,連魚兒也變得亮如燈籠,大如舟船,鰭像彩色的風帆飄揚,翩然穿梭光河,透明的魚肚子里藏着各種奇珍異寶。

支狩真心頭一驚,猝然躍出光河,反手拔出袖藏的斷劍。小腿上沾的水珠簌簌滾落,滴在弧形凹陷的翠色地面上,發出清亮的啪嗒聲,又化作閃爍的光點,從他眼前冉冉飄散。

幽谷消失了,他置身在一個比山谷更廣宏無盡的洞**,腳旁光河流浮,穿過足以容納數十匹奔馬的巨型洞口,洞道幽深蜿蜒,不斷岔開分路,形成複雜交錯的龐大迷宮。

這是竹林六子布下的法陣?支狩真持劍靜立,警覺望向四周,陷入法陣最忌諱的就是輕舉妄動。

“原小友,這麼緊張做什麼,難道我等還會吃了你?”劉伶戲謔的笑聲從光河的方向傳來,一條頭如繡球的胖紅魚浮出光波,游到支狩真跟前,厚厚的魚唇一翕一合。

“酒仙說笑了,是我一時受驚,亂了方寸。”支狩真瞧見劉伶依舊全身chìluǒ,仰躺在魚肚子里,高高翹起腿,手上抓着一根結滿花苞的金色樹枝。花苞酷似酒杯,被劉伶一一摘下來,倒入嘴裡,銀白色的漿液從花苞里汩汩湧出,散發出一股甘醇馥郁的酒香。

“嘖嘖,花香清甜,酒勁濃綿,這株醉芙蓉至少有百年火候了。”劉伶咂咂嘴巴,打了個酒嗝,戀戀不捨地放下光禿禿的樹枝,從魚嘴裡醉步蹣跚地走出來,正要開口,突然“哇”地一聲嘔吐,花花綠綠地濺了支狩真一身。

“酒仙小心。”支狩真伸手去扶劉伶,既不避讓,也不露嫌色。一個煉神返虛的知名高手當然不會酒醉失態,而是刻意為之。

“哼,劉伶醉酒無禮,你為何甘願受辱,何不以牙還牙?行事唯唯諾諾,又豈是劍修所為?”半空中,忽而響起嵇康高亢的語聲,他乘坐一隻羽色斑斕的七爪異禽,翩然掠來。異禽的七隻利爪勁瘦如鐵,頻頻彈擊扣動,錚錚琴鳴聲不絕於耳。

支狩真抬頭望着異禽,心中一動,莫非這是嵇康的瑤琴所化?“敢問琴仙。”他拱拱手,不慌不忙地反問,“衣冠與人,孰輕孰重?”

嵇康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人重於衣冠。”

“那便是了。”支狩真微微一笑,“酒仙污了我的衣裳,我若出言不遜,豈非輕人而重衣冠?何況修劍者,平日藏劍於深匣,韜光養晦,輕易不試鋒刃。”

“說得好!”劉伶拍手大笑,“小原安,就憑你重人輕衣冠這句,就當浮一大白。嘿嘿,酒蟲又被勾起來了,老夫還沒過足癮哩。你自己隨意逛逛吧,這裡大得很,別浪費了此次竹林遊藝的機緣。”他沖支狩真擠擠眼,轉身跳入光河,瞬息隱沒在波光里。

支狩真聽出劉伶話里的指點之意,不由細察周圍。碧翠色的洞壁圓滾滾、滑溜溜,表面生出一絲絲的細紋,像極了中空的竹筒。他心中一動,難道這裡才算是真正的竹林?

上方嵇康注視着支狩真,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好自為之,莫要成了江淹第二。”坐禽長鳴一聲,倏而遠逝在洞道深處。

支狩真微微一愕,思索片刻,沿着洞道信步而行。拐過一個彎,前方景緻又是一變,繁花似錦,燦若雲霞,無數奇藤異草從洞壁探伸出來,各自生有眉眼,時不時地擠動眨弄,顯得甚是滑稽。

數百隻鮮艷的蜂蝶大如車輪,嚶嚶來回飛舞。向秀席坐在百花叢中,隨手抓起一隻異蜂,輕輕一擠,一團亮如珍珠的花蜜沁出來,滴入他口中。

向秀鬆開手,異蜂振翅飛走。他對支狩真溫和一笑:“原小友,嵇兄說你的劍綳得太緊,心也綳得太緊,欠缺一絲張弛之道。所以邀你來竹林遊玩,放鬆心事,享受zìyóu自在的盡興。”

支狩真若有所悟,向秀輕嘆一聲,續道:“江淹本是嵇兄的至交好友,可惜他多年前遭遇一場大變,劍心崩潰,不知所蹤,我人族也因此失去了一位有望攀登劍道巔峰的劍術天才。原小友可知,每次羽族使團進京,我大晉便要忍受屈辱,任由那些鳥人作威作福。”他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悲憤之色,“原小友,嵇兄對你期望甚高,莫要辜負了他的一番苦心。”

支狩真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心裡卻盤算着,羽族必然會追查百靈山一事,到時使團進京,他要找個由頭溜出城,以免引來羽族關注,泄露了自家的底細。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