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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濺玉的劍光中,寧空雨像一隻折翼的孤鶴,遙遙墜下來,被燕擊浪一把抱住。

下一刻,半空中划過一道玉『色』瑩瑩的弧形劍光,與先前的一劍形成剪狀。劍光倏而捲起燕擊浪,衝出上空的缺口,一掠千里,轉瞬消失。

“背逆本心,身死道消。”鬼谷子仰望着空中划過的晶瑩劍痕,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並未急於追擊。寧空雨違背自身的無情劍道,又強行扭轉劍勢,不僅本心崩潰,肉身也遭反噬,必死無疑。而燕擊浪一身精元多被煉化成丹,融入森羅萬象,同樣淪為廢人,對道門再無多少威脅。

“這個吃裡扒外的賤人,居然背叛道門!”張洞虛一怒拂袖,“燕擊浪沒死,總是個麻煩!”

“百年之內,燕擊浪休想與人動手。”無鋒子冷哼一聲,哪怕對方將來恢復,一身武道也會大打折扣,徹底斷了道途,比死還痛苦。

“燕擊浪有援手!”五行尊者盤膝運氣數周,緩緩起身,面『色』蒼白如紙。江山如畫被擊破,他也受到波及,心神受損。但即便寧空雨的靈犀劍光加上森羅萬象,也極難從內部破開這尊魂器。

外面一定有人接應。

“咔嚓咔嚓——”從天空缺口處裂開一條條交錯的縫隙,向四面八方延伸,如透明的琉璃紛紛碎開,『露』出外面奔涌的大江。

滾滾江風湧來,此方空間重新匯入天地。

眾人一眼望見玄珠獨自立在江邊,臉上神『色』怪異。男童雙手捂着破孔的肚子,疼得滿地打滾,嘴裡不停地叫着“殺千刀的,暗算小爺!”

“小珠子,怎麼回事?”空明子提起旱煙桿,敲了敲玄珠的腦門,“誰出手破了魂器?”

“恩師,我也不太清楚。”玄珠臉上『露』出困『惑』之『色』,“不知怎地,我忽然『迷』糊了一下,隨後就發現江山如畫躺在地上。”

“忽然『迷』糊了一下?”張洞虛冷笑一聲,瞧了瞧空明子,“堂堂合道高手,也會犯『迷』糊?不會是賊害捉賊吧?”

他話音未落,重重的咳嗽聲響起,一口黑黃『色』的濃痰直噴過來,濺在他華美精緻的袍擺上,粘糊糊地往下淌。空明子忙不迭地賠禮:“啊呀,張道友對不住了,老頭子我被煙嗆了一口,見諒見諒。來來,我幫道友擦一擦。”

他雞爪般的手伸向袍擺,張洞虛又氣又急,伸掌拍去。空明子的手一晃一繞,從對方手腕旁掠過。“呲啦”一聲,沾着濃痰的一截袍擺被撕下來,空明子神情懊喪地搓搓手:“瞧我這粗手笨腳的,弄壞了道友的法衣,老頭子回去賠你一件新的。”

“你!”張洞虛勃然大怒,揮起玉皇玄穹清氣。空明子怪叫着躲到鬼谷子背後,滿臉無辜。其餘人見怪不怪,玉皇宮向來不服太上神霄宗的大晉道門領袖地位,雙方時常鬧出些小紛爭。道門也不忌諱這類爭鬥,反而籍此激勵自家弟子奮勇上進。

“玄珠道友恕罪。”無鋒子略一猶豫,面向玄珠,運轉術訣,雙臂挽成搭弓『射』箭之態。

“道友儘管施法。我也想瞧一瞧,究竟是何人動的手腳。”玄珠微微頷首,一縷灰『色』的遊絲裊裊『射』出,無聲無息落在他胸膛上,激起一面渾圓的灰『色』光屏。

光屏上閃過玄珠獨立江灘的身影,數十息過後,光屏陡然碎開,消散無形。無鋒子悶哼一聲,神『色』微變:“對方法力極高,連我的光陰似箭也無法還原當時的景象。”

五行尊者仔細觀測男童的傷口,沉聲道:“一指破腹,對方是合道巔峰!”

眾人心神劇震,幾乎難以置信。

當今世上,僅有十位合道巔峰,個個有名有姓,來歷分明:排名首位的,當屬天荒羽族的三天柱之首——劍仙鶴空來。其次是大燕魔門的裴長歡,大晉道門的空明子,天荒羽族的族長凰後,武道第一的燕擊浪,大楚道門五斗米教的教主隱元,天荒巫族的祖庭祭祀,雲荒大坤的國師,天荒羽族的三天柱次席——劍霸鷹霄羽,以及海外十洲三島域內一個行蹤神秘的怪——屍比。

至於羽族那位驚才絕艷的鳳氏劍仙,也是羽族凰後的兄長,早被公認為戰力遠超合道,可比破碎虛空之境,故未被列入天下十大高手。

“難道世間又出了一位合道巔峰?”鬼谷子暗自蹙眉,腦後的變絡龜書光點閃爍,不住飛速推算。

眾人禁不住心頭一凜,合道巔峰的殺傷力絕非普通合道可及,一個燕擊浪就『逼』得道門拿出了最大的底牌——工銅九轉造化天地爐,而這個絕殺道陣原本是為了預防羽族之患。

“暗算小爺的是個大妖!”男童接過五行尊者遞來的幾塊灰『色』棱形晶石,“嘎嘣嘎嘣”嚼下肚,疼痛稍減,爬起來咬牙切齒地道,“我感覺到了妖氣!”

“妖氣?”眾人面面相視,大感意外。偶爾會有禽獸魚蟲花木,因為常年受天地靈氣的熏陶或得了機緣,幸運地開啟靈智,具備某些人類的特徵,被稱之為“精”。精類具備天生神通,大多心『性』兇殘,殘留着原始的獸『性』。精如果能修得一等一的道法,便有一點微乎其微的機會褪去原胎,擺脫獸『性』,徹底化為人形,這就是妖。

然而頂級道法難得,八荒的妖物寥寥無幾,又往往藏於窮山大澤深海,躲避修士的捕殺。雲荒四國的疆土內,從未出現過妖的蹤跡。

白無瑕不解地道:“玄珠身上加持了一葉障目之術。此乃我派的上古秘傳宇術,即便是合道巔峰的妖物,按理也識不得。此外,燕擊浪又怎會和妖扯上關係?”

空明子慢吞吞地吐了一口煙圈,咂咂嘴道:“合道巔峰的妖,想要收斂妖氣並不難,怎會被魂器察覺?不會是對方故意耍詐,以此隱瞞自家真正的身份吧?”

眾人越想越覺得『迷』霧重重,忐忑不安。一個隱藏在暗處,對道門居心叵測的合道巔峰,遠比燕擊浪可怕得多。

“此事疑點頗多,需要細察密訪。”空明子沉『吟』半晌,正『色』說道。

鬼谷子接道:“不如讓玉真會布下天羅地網,追查燕擊浪,興許可以從他身上『摸』出對方的蛛絲馬跡。”

眾人紛紛稱是,玄珠默默望着滔滔江水奔向遠方,陷入了沉思。

茫茫雲霄深處,瑩瑩劍光一路卷着燕擊浪,沿着奔騰的長江飛『射』而去。

燕擊浪緊緊抱着寧空雨,兩眼血紅,渾身顫抖得像個孩子。他恍然明了,空雨刺出那一劍之時,就已準備成全自己,才會伏下第二道靈犀劍光,助他遁走萬里。

“燕大哥……”寧空雨氣若遊絲,緩緩抬起頭,臉龐像裂紋的精美玉瓷,在亮烈的陽光下閃着凄婉的光。

“最後一程,終究是你我相伴。”寧空雨輕聲道。

燕擊浪喉頭哽咽,唇皮劇烈抖索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沒有怨恨,也不後悔。”寧空雨虛弱地伸出手,去握燕擊浪冰涼粗糙的大手,語聲如琴弦細細難聞的尾音,“因為落日,也是第二天的旭日。”

燕擊浪心如刀絞,緊緊握住她的手:“空雨,洒家帶你去怒江,好不好?”

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鳳氏劍仙的地方。

寧空雨靜靜地看着他,忽而嫣然一笑:“靈犀劍光會帶我去想去之處。”她慢慢閉上眼,蜷縮在燕擊浪懷裡,長密的睫『毛』垂下來,彷彿很累很疲倦。

劍光一路飛馳,燕擊浪一顆心渾渾噩噩,魂不守舍。隔了很久,他恍惚聽見寧空雨低聲問:“燕大哥,我們所追求的本心,走到後來,是否成了一個囚禁我們的牢籠?”

燕擊浪呆了呆,心頭一陣茫然。前方猛地響起震耳欲聾的波濤聲,怒浪翻滾,水鳥飛翔,陽光閃爍的湛藍『色』海水一望無際。

那是他們共游的那片大海!

燕擊浪頃刻間嚎啕大哭,低頭望去,寧空雨嘴角含笑,已然香消玉殞。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