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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鹽塘村的鯉人待在原地,畏畏縮縮望着鯉禍奔馳的背影,仍然不敢妄動。

未過多久,火焰乍然竄起,蘆葦“噼啪”燃燒,一縷縷青煙冒出蘆葦叢,迅速瀰漫開來。鯉禍的身影被滾滾煙霧遮蔽,鯉人們呆了片刻,忽地發一聲喊,向四處逃竄,轉眼跑個精光。

鯉禍們業已下馬,口鼻蒙上濕巾,一邊打亮火石,點着蘆葦,一邊拔起燃燒的蘆葦,擲向遠處,加快引動火勢。

夜風一吹,火焰往蘆葦盪深處不斷蔓延,濃煙騰騰而起,紅光直衝夜空。為首的鯉禍手按蛇劍,立在彪馬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整片蘆葦叢,眼中閃動着犀利的寒光。不管裡面藏了什麼東西,嗆人的煙火自會將其逼出來。

阿光被打暈,橫捆在馬鞍上。他雙目緊閉,呼吸急促,體內劍氣時而微弱,時而狂亂奔涌,彷彿進行着一場奇異的蛻變。

一聲隱約的慘叫從西南面猝然響起,戛然而止。透過火光煙霧,為首的鯉禍望見彼處的蘆葦紛亂折倒,搖晃不停。

“老大!老六齣事了?”鯉禍們齊齊色變,慘叫聲發出的位置,赫然是先前唯一留在蘆葦盪的鯉禍所在之處。

“圍過去!”為首的鯉禍厲喝一聲,飛掠而下,直撲慘叫傳出的方向。其餘的鯉禍紛紛出擊,從各處繞過去,形成一個包圍的半圓弧,快速向內合攏,原地只留下七匹馱着財貨的彪馬。

為首的鯉禍步法奇快,身軀猶如蛇行一扭一彈,瞬間竄出數丈。四周灰燼紛紛揚揚,蘆葦在熊熊火焰中捲曲、折斷,一片接一片萎縮,露出一覽無遺的水面,再也難以藏身。

數十息之後,鯉禍從四方奔至匯合。為首的鯉禍蹲下身,仔細查看着一具浸在泥漿里的無頭屍體。

這是鯉禍的屍體,身着鐵片鱗甲,四肢攤開仰躺,手上兀自握着長劍。他的脖子被斬斷,頸腔汩汩冒血,首級不知去了何處。

為首的鯉禍把屍體翻了個身,盯着頸後看了一眼,冷冷一哂:“哪有什麼噩?老六分明是被一個毛頭小子從後方偷襲,一劍斬首。”

邊上的鯉禍奇道:“老大,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們瞧,頸骨的斷截面還算平滑,可見對方出劍時蓄勁而發,力道十足。不過——”為首的鯉禍蛇劍一抖,把屍體挑翻回來,“這一劍到了頸前,勁力漸漸削弱,以至於劍氣分散,導致附近血管崩裂,傷口參差不齊。”

他站起身,冷笑道:“以這一劍有限的力量,要不是從老六背後偷襲,最硬的頸骨怎會斷得如此乾脆?此人連砍個頭都不利落,勁氣無法凝貫始末,又怎會是高手?一定是那個叫阿真的毛頭小子。”

不是噩就好!鯉禍們暗自舒了口氣,膽氣不由一壯,隨即又覺得疑惑不解。“可我們一路合圍過來,連個鬼影子也沒見到啊!”“難道那小子殺了老六之後,憑空消失了?”“會不會煙霧太大,我們沒留神,被他趁機溜走了?”

為首的鯉禍神情一滯,適才他一路奔來,一直留意四處動靜,卻不曾察覺任何異常。按理說,對方來不及逃遁,必定藏身此處……他目光來回搜索,熱浪撲面而來,煙氣熏得兩眼發酸。他心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老六的腦袋去了哪裡?

火勢開始減弱,延及蘆葦根部的水面,“滋滋”熄滅,泛起一片片霧氣。煙霧愈來愈濃,像不住膨脹的紗帳,裹住了整片蘆葦盪。

“老大,那邊!”一個鯉禍揮劍指向東北角,驚聲疾呼。順着劍指的方向望去,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煙霧裡若隱若現,跌跌撞撞地繞開火頭,向蘆葦盪外逃去。

“活捉他!我要扒了他的皮!”為首的鯉禍獰笑一聲,當先撲去,鯉禍們蜂擁跟上。

泥水激濺,雙方的距離不斷拉近。人影披頭散髮,渾身**,一手捂住口鼻,依稀發出嗆煙的咳嗽聲。與此同時,一道身影從無頭屍體旁悄然浮出,潛入水下。

鯉禍各自散開,急速繞到前方,堵住人影的去路。“兔崽子,你逃得了嗎?”為首的鯉禍目露凶光,足跟發力一蹬,身軀電射而出,蛇劍化作一道疾吐的蛇信,刺向對方肋部。

聽到嘯聲,人影轉過身來,滿嘴淌血,臉上露出一絲慶幸的喜色。

“噗嗤”一聲,蛇劍貫穿左肋。人影無法置信地看着為首鯉禍,“撲通”摔倒在地,發出一聲嘶啞的嗚咽。

“老六!”為首的鯉禍瞪着對方,驚愕失色,圍上來的鯉禍瞠目結舌,愣在當場。“怎麼可能是老六?“你他娘的不是死了嗎?”“老六,你的腦袋……”

老六伸手比劃,喉頭“呀呀”做聲,血水不停地從唇齒間湧出來。為首的鯉禍揪起他,扒開嘴,往裡看了幾眼,森然道:“他的舌頭、聲帶都被割斷了。該死,我們被耍了!那聲慘叫不是老六發出來的,是阿真!他一直藏在那裡!”他一把推開老六,往原處追返,奔出數步突然面色一變,厲聲吼道,“糟糕,我們的馬!”

“嘩啦”一聲,水珠濺開,支狩真手抓長劍,浮出水面,踉蹌撲向蘆葦盪邊的彪馬。他面色慘白,臉頰凹陷,身軀幹癟如柴,整個人彷彿瘦了一大圈。

這具鯉軀氣血寥寥,無法長久運轉冬蟬蟄藏術,氣血大虧之下,支狩真幾乎去了半條命。更糟糕的是,醉泥果的藥效擴散全身,連劍氣對撞的疼痛也逐漸麻木。加上蘆葦盪被火燒煙熏,呼吸不暢,失去地利,他被迫暫時放棄誅殺鯉禍,先行出逃,再圖它謀。

“希律律——”彪馬紛紛踏蹄,發出高亢的嘶鳴,不容外人近身。為首的鯉禍率眾疾撲而來,目光凌厲投向支狩真,撮唇發出一陣嘹亮的呼哨。彪馬聞哨,鬃尾甩動,要向蘆葦盪內跑去。

雪亮的劍光環身一掃,血花四濺,彪馬紛紛中劍,吃痛四散狂奔。紛亂交錯的馬影中,支狩真的身形也隨之消失。

“各自追擊!那小子撐不住了!”為首的鯉禍神色猙獰,目光鎖向自家坐騎的方向。阿光還在馬上,要是阿真顧及兄弟情義,一定會騎上這匹彪馬,帶着阿光逃亡。

“轟!”他猛然掠向半空,肉身漸漸模糊,虛化成一道呼嘯的劍氣波紋,流星趕月般追向彪馬。

鯉體化劍極耗元氣,唯有生死關頭,方會動用。他先前與阿猛爭鬥用過一次,此刻再次施展,禁不住心悶氣促,劍氣大幅度匱竭。

百丈——五十丈——十丈——一丈!

劍氣波紋陡然追至,擋在狂奔的彪馬前。彪馬嘶叫着直立,前腿高高抬起。為首的鯉禍一把攫住轡頭,往下猛力一扯,彪馬“砰”地跪伏在地,打了個粗重的響鼻。

為首的鯉禍如同石像佇立,盯着馬鞍上的阿光,默然許久,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寒意。

那個叫阿真的,心狠手辣,陰毒無情,一點也不像鯉。

阿真一定先制住了老六,割掉舌頭、聲帶,將其打暈,拖到另一處。隨後趕到蘆葦盪的西北角,在那裡準備了一具鯉禍的屍體,砍去腦袋,再故意發出慘叫。

等己方趕到那邊,看到無頭屍體,想當然地認為那就是老六。而老六蘇醒過來,無法出聲,只能疲於逃命,又把他們騙了過去。

阿真趁此良機,避開眾人視線,成功逃脫。尤其是最後一刻,揮劍傷馬,捨棄阿光,決斷之果敢、理智、冷酷,令人不寒而慄。

這哪裡還像一個鯉?為首的鯉禍微微變色,莫不是,真的被噩附身了?

半個時辰後,鯉禍陸續匯合,追出去的六個手下又少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