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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場內,劍丸疾飛,血光四濺,一道道人影兔起鶻落,擊撞分合,陷入了激烈的廝殺。

四下里一片狼藉,櫃架傾倒碎裂,甲胄、劍靶、劍術秘籍凌亂灑了一地。支狩真瞧也不瞧,祭起**絲,一路施展小巧身法,穿花繞樹般避開一處處戰團,迅速潛至道場的內室。蓍草人早已探查清楚,飛劍之術的至高秘傳藏於此處。

兩名劍丸飛天流的弟子守住門口,劍丸舞起幢幢寒芒,猶如嚴密的屏障,將衝擊內室的城衛牢牢擋在外面,寸步難進。

支狩真心念微動,**絲飄入戰圈,懸在眾人當中,閃過一縷暗紅色的詭光。鯉人動作齊齊一滯,神色迷茫,口中木然念道:“草泥馬。”

支狩真趁勢穿眾而過,撲入內室。數息過後,眾人方才反應過來。兩名劍丸飛天流的弟子面色大變,欲要返身追擊,卻被城衛死死纏住,脫身不得。不少城衛渾身浴血,腸穿肚爛,卻依然悍不畏死,展開一**瘋狂的攻勢,彷彿全然感覺不到傷痛。

“啪嗒”一聲輕響,蓍草人打開供奉在內室的斑斕金匣,捧出一隻流光溢彩的水泡,獻寶似地遞給支狩真。

水泡約有人頭大小,如呼吸般有節奏地膨脹、收縮,觸手柔韌厚實,微微刺痛,散發出五金的銳氣,正是劍丸飛天流的至高秘典,唯有道場的繼承者方可得傳。

“把這玩意兒貼住心臟,就能得到傳承啦。”萌萌噠欣然道。

支狩真抓住水泡,按上胸口。“怦——怦——怦”水泡不住膨脹、收縮,與心臟跳動的節律漸漸吻合。當兩者同步的一剎那,水泡“噗嗤”一聲破滅,支狩真的心臟猛然抽搐了一下,無數修鍊飛劍的畫面一一閃過。最奇異的是,這份飛劍傳承似乎透過心臟,直接化作身體的本能,清晰而完整,再也不會遺忘。

數十息之後,支狩真以**絲開道,穿過重圍,潛入流光劍技道場,再次得手傳承水泡,又足不停歇地轉向影劍術道場。比前先前,**絲短了一大截,若是再用數次,便將失效。

支狩真已然算計妥當,挑動這些鯉人內訌,既可逼迫幕後黑手現身,又能藉機謀奪各大劍館的秘傳。他無暇慢慢學劍,識海內的白玉骰子愈來愈模糊,彷彿隨時都會隱沒,留在天河界的時間所剩無幾。

“轟!”氣浪炸開,劍光飛射,悶雷般的交擊聲響徹四周。支狩真扭頭望去,半空中,金須鯉人和城主激斗的身影猝然分開。城主口噴鮮血,從空中跌落,兩柄長劍綻開肉眼可辨的裂縫,碎片從刃口剝落下來。

“勝負已分,城主請回吧。”金須鯉人身形倒竄,一道劍光旋轉着化作劍丸,飛至足下,劍光翻滾如浪,將金須鯉人穩穩托在高空。

城主以劍撐地,死死瞪着金須鯉人,血混着雨水從鯉須淌下來。“誰要攔我,誰就死!”他呲牙咆哮,身軀迅速虛化,劍氣如同狂濤駭浪,纏繞雙劍,雨水被紛紛捲入劍氣波紋,形成不斷壯大的旋轉水柱。

“你瘋了嗎,真要不死不休?”金須鯉人疑怒交加,劍丸疾轉。莫非對方中了什麼邪,否則怎會如此窮兇惡極?

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劍氣波浪里滲出來,“吃了你!”黑霧激涌,向半空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

“這是你自找的!”金須鯉人怒道,張口吞入劍丸,瞬間虛化,整個人化作一枚人形劍丸,猶如一輪冉冉轉動的明月,森森寒光四溢,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鯉體化劍!支狩真躊躇了一下,不知是該先去道場,還是留下來觀摩這一場巔峰的劍道對決。“嗡嗡——”他腰間的劍囊突然振動,幽暗的花紋像水波一樣亮起來。

“砰!”阿道的身影從劍館內彈丸般飛出,重重摔落在地,打了幾個滾,渾身淌滿泥漿。

“咦,是那個背黑鍋的小子!”萌萌噠叫道,“他倒是命大,居然到現在還沒死。”

支狩真透過人群望去,阿道吃力地翻了個身,顫抖伸出手,撐住地,慢慢弓膝站起來。“師父的……劍館……”他面色慘白,搖搖晃晃地走向劍館大門,鮮血從嘴角汩汩湧出,染紅了衣襟。

“嘭!”一名鯉戰士被城衛一劍劈飛,斜向里撞過來,阿道又摔成倒地葫蘆,嘴巴狠狠磕在地上,鮮血順着崩落的牙齒濺出來。

劍囊振動得更加劇烈,支狩真一把按住劍囊,想把它壓住。然而越是用力,越是壓不住,彷彿有股桀驁不馴的力量要從裡面衝出來。

阿道趴在地上,一點點抬起頭,雨水不停從眼皮子淌下來,劍館的大門模糊得像在晃動,又遙遠得像在天河之上。

可天河從來都不屬於他。

他也不屬於天河。

阿道咬咬牙,十指抓地,艱難地向前爬動。他真是沒用,連師父最後的劍館也守不住。劍刃刺耳的撞擊聲從四面八方涌過來,追殺的城衛從他背上踩過,撲擊的鯉戰士也從他的背上踩過。他咳嗽着,大口吐血,像一尾離開湖水的鯉魚,在乾涸的岸上痛苦抽搐。

支狩真突然面色一變,手掌被劍囊猛地彈開,無形無質的力量衝出來,像無法阻擋的呼嘯音浪。

阿道曲起膝蓋,一點點往前蹭。那隻猴精說的沒錯,自己就是個廢材。他臉頰摩擦着粗糙的地面,泥水流進嘴裡,又苦又咸。

支狩真深深地望了阿道一眼,攥緊劍柄,萌萌噠感應到了少年滿腔的殺意。可過了那麼一瞬,她瞧見支狩真鬆開了劍柄。

劍囊自行浮起來,化作一道道灰色而神秘的水紋,像漣漪一樣盪開。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魂器,被譽為道門、魔門的鎮派之寶,連大晉一流的世家門閥也未必能擁有一件。”支狩真看着蕩漾的水紋,輕聲讚歎。侯府藏書記載,具有靈魂的兵刃、法寶被稱作魂器。它們也算是一種特殊的族群,威力無窮,自具神通,可以幻化人形,像人一樣聽、說、走、動,感受喜、怒、哀、樂。正因為魂器擁有自主的靈魂,所以極難降伏。

“那為什麼你不……”萌萌噠不懷好意地瞅了阿道一眼。

支狩真平靜地道:“魂器有魂器的驕傲,我也有我的。”

一個灰衣男子從漣漪中靜靜浮出來,他面容平凡,灰色的眼睛像破曉前的天色。灰衣男子跨出一步,穿越數十丈距離,來到阿道身邊。

阿道慘笑着,抓住劍館的岩石門檻,滿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就算死,也要死在劍館裡。

“阿道。”灰衣男子俯下身,靜靜看着少年。無聲的劍音從他體內盪出,接近的鯉人紛紛破碎,化作血肉粉末。

“你是……”阿道茫然看着灰衣男子,他從未見過他,卻又覺得說不出來的熟悉,恍惚相伴已久。

“從你被師父收養,進入劍館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喜歡練劍。”灰衣男子連語聲也是平凡無奇的,“你一點也不喜歡劍。可每一次,劍館的劍都是你來保養擦拭。地板上沾了一點灰塵,你也會擦乾淨。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你還要守在這裡?為什麼你寧可死,也要死在劍館?”

阿道埋下頭,驀然淚如泉湧。

“阿道,你做的這些其實也是劍道啊。”灰衣男子溫和地笑了笑,“鯉自限於劍道,可劍道何嘗限鯉?不喜歡練劍,又有什麼關係呢?不是所有的劍,都必須握在手上。”

“我……”

“可是阿道,鯉總要有自己的一柄劍。不管是握在手上,還是握在心裡。”

“是。”阿道望見支離破碎的劍館,淚水又湧出來。

“大音希聲,真劍無術,你已經做的很好。”灰衣男子扶起阿道,神色肅然,“你贏得了我的尊敬。吾名希聲,上古劍囊,願與你締結靈魂之約。”

阿道惑然張了張嘴:“我,我不太明白。你……你難道是那隻劍囊?”

希聲默默頷首,伸出左手無名指,在阿道額角的傷口沾了一點鮮血,點在自己眉心。

殷紅的血滲入希聲的肌膚,消失不見。突然間,阿道生出與對方心神相連、水乳交融的親密感覺。

“以魂器最古老的血誓,以天河為證,從此你我榮辱與共,禍福相伴!”灰衣男子倏然化作劍囊,懸浮在少年面前,發出神聖而古樸的語聲,“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阿道緩緩扭過頭,獃獃地望着劍館。他遲疑了片刻,顫抖着伸出手,握住劍囊,握緊了他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喜歡去握的東西。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他仰起頭,淚水流下來,天河的波光在瞳孔中粼粼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