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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狩真忽聞體內“噗”的一聲,聲響綿延不絕,仿如水面乍破,盪起無窮無盡的漣漪。

一條條經絡血脈自行顫動,恍若化作一尾尾鯉魚,搖頭擺尾,汲取月華。點點銀白色的碎芒開始在經絡、血管表面閃爍,彷彿一排排細密的魚鱗,向兩端延伸覆蓋。

經絡、血管不住膨脹、收縮,傳出一陣陣撕扯的疼痛。支狩真咬牙強忍,苦苦維持着鯉魚划水的姿勢,同時心如古井,默運一門從侯府藏書中習得的“維摩無染觀”。

這門心法最初源自靈荒佛門,由某位雲遊大晉的苦行僧傳出,旨在將人的心靈與感官徹底分割。心靈是心靈,感官是感官,各自獨立,互不干涉。因此肉身所受的一切歡愉、痛楚……,皆與心靈無關。

當初支狩真選中此法,本是為了避開肉身局限,強行推動虛極釘胎魂魄禁法。如今正好適用,無論經絡血脈如何疼痛不堪,既與心靈無關,他自是感受不到。

漸漸地,支狩真的一顆心渺渺茫茫,趨於空靈,好似化作一口幽深的古井,無論外界風狂雨驟,還是活色生香,都與他無干。

肉身的感受一點一滴斂去,再無絲毫羈絆。支狩真體內,水波的聲響愈來愈嘹亮,恍若大潮奔涌,鏗鏘回蕩。經絡血管在一次次劇烈的膨脹、收縮中不斷異變,彷彿被無形的錘鑿鍛打,形狀一點點接近劍形,色澤銀得發亮,透出一絲金屬的冷銳質感。

阿光站在池邊,疑惑不解地揪了揪鯉須。按道理,第一次凝結劍胎,很快就會感到脈絡脹痛,隨後收功中止,等來日再進行下一次。可現在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阿真還泡在水裡,游個不停。

又等了半天,阿光愈發心亂不安,難道阿真練錯了,或者是自己教錯了?他忍不住叫了一聲,拔腿就要衝下池塘,肩膀忽地一沉,被人按住,動彈不得。阿光扭頭一瞧,猛叔肅立身後,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真,瞳孔閃動着奇異的光芒。

“猛叔,阿真他……”

“不要驚動阿真,看下去。”

不知怎地,阿光覺得按在肩上的手掌微微發顫。猛叔說過,鯉戰士必須有一雙山崩於前而穩定不驚的手,可現在……不過他還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有猛叔在,阿真一定沒事的!阿光默默在心裡向母泉禱告,不知為什麼,四周一下子變得異常沉寂,沒有一絲風,連蟲鳴蛙鼓聲也消失了。天河的波濤聲像從高空覆蓋下來,漫過四面八方,與阿真划動的水聲隱隱相合……慢慢地,融合成了同樣的聲音,一起一伏,一張一弛。

阿光不由生出一絲錯覺,恍惚眼前的不是一方池塘,而是波光萬頃的天河,在呼嘯起伏的波濤中,阿真溯流而上,追潮搏浪。

又過了許久,天際發亮,暗沉的烈日吐出一縷破曉金光,銀月光輝轉淡,恰是日月交替,陰陽分割之際。

猛叔眼裡的光芒也暗淡下來,低聲嘆了口氣。昔日龍?騰一夜結出劍胎的傳奇經歷,終究無法重現。

倏然間,一線若隱若現的清輝從銀月上傾瀉而射,直落下來,連向支狩真肚臍。遠遠望去,似蒼天垂下一根漫長的銀線,釣起水中的一尾鯉魚。又似鯉魚躍波而出,銀光熠熠,御着一線月色飛向杳杳霄漢。

“阿真這是要……要凝結劍胎了?”阿光嚇了一大跳,瞪大眼叫起來。“猛叔,我是在做夢嗎?猛叔?猛叔?”他用力拽了一把鯉須,疼得齜牙咧嘴,才確定不是夢。即便是那些覺醒江海、天賦異稟的鯉,通常也要一年之久,方能逐步凝結劍胎。他自己耗費整整三年,吃盡苦頭,相距劍胎仍差最後一步。

“一夜劍胎!”猛叔嘴唇顫慄,忍不住跨前一步,鯉須激烈抖動,“這是母泉的恩賜!天可憐見,我們鯉族又誕生了一位偉大的戰士……”

“鏘——”一聲戛玉敲冰的劍鳴聲自支狩真體內響起,無形的音浪刺開水波,直竄出去,鋒銳無匹,像一柄柄透明的劍,在池水中經久不散。

“猛叔,阿真他真的結成了劍胎啊!”阿光滿臉驚喜,體內劍聲鳴動意味着劍胎大成。

“沒錯!阿真成功了!他會是我們的第二個龍?騰!”猛叔激動得捻須大笑,老淚縱橫。

笑聲未落,金色的烈日倏然噴出一道灼亮的光線,如影隨形般追着銀線,遙遙射向支狩真。

“壞了!”猛叔神色大變,沖向池塘。凝塑劍胎只能汲取月華,概因日光太烈太凶,鯉體難以承受。自古以來,不曉得有多少鯉嘗試過吸收日暉,最後無不引火燒身,而亡!

劍鳴聲絡繹不絕,支狩真從古井不波的狀態中跌出,還未來得及察看鯉體變化,便發現識海內三十六顆星斗騰挪旋轉,陣勢變幻,生出一股神秘的吸力,主動將上空的烈日金光吸攝過來。

支狩真頓感不妙,鯉體屬水,天生陰性,方能與至陰至柔的月華相合。阿光也叮囑過,必須吸取月華塑造劍胎。如今識海生變,強行攝拿日暉,後果不堪設想。

轉念間,一線大日金光透體射入。“轟!”彷彿一點火星激濺,掀起燎原大火。灼烈的金日氣息與陰寒的銀月氣息猛烈相撞,冰火不容。原本結成一柄劍形的經絡血管——劍胎砰地炸開,所有經絡、血管一一爆裂。日暉、月華四處流竄,頻頻交擊,把體內撕得千瘡百孔。

支狩真痛哼一聲,四肢抖動,埋頭噴出一口鮮血。皮膚大片綻開,滲出一縷縷殷紅的血絲,流入池水。識海里的星斗陣勢仍未停止,將日暉源源不斷吸入,猶如火上澆油,燒得支狩真五臟如沸,經絡、血管在日暉、月華的撞擊中一次次斷裂。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猛叔跳下池塘,一把抱起支狩真,沖向最近的泥穴,嘴裡喊道:“阿光,快!去把魚腥草、椒草、水榕、水羅蘭全拿來!還有那棵供奉母泉的百年黑頭蜈蚣草,也一起拿來!快去啊!”

阿光楞了一下,拔腿就往村子裡跑。等他氣喘吁吁地拿齊草藥跑回來,支狩真已然昏迷不醒,渾身忽冷忽熱。猛叔一股腦抓起草藥,捏碎了往支狩真嘴裡塞。

“猛叔,阿真到底怎麼啦?”阿光焦躁地問道。

猛叔喂完最後一株百年黑頭蜈蚣草,搖了搖頭,目光沉重地看着支狩真。即便隔着泥穴,金日的光芒兀自穿透而來,緊緊鎖住少年,射入體內,怎也擺脫不掉。支狩真嘴角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沫,渾身浴血,不住抽搐。

直到日暮,烈陽的光線才徐徐隱沒,彷彿蒼天收起了垂釣的魚線。

阿光急得要哭出來了:“猛叔啊,阿真是不是要死了?”

猛叔摸了摸支狩真微弱的脈搏,過了許久,黯然搖頭:“應該不會,大概他體質有些特殊吧。不過……”

“不過什麼?”阿光急切追問。

“不過他劍胎破碎,經脈斷裂,怕是沒辦法成為鯉戰士了。”猛叔嘆了一口氣,失魂落魄地望向泥穴外的金日、銀月,隔了很久又道,“阿光,你要照顧好阿真。”

阿光愣愣地站着,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