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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別磨磨蹭蹭的,趕緊走啦!”一隻纖纖玉手拽住白挺的衣袖,催促地抖了抖。王涼米梳着飛仙髻,額貼星花黃,走動時紫色裙袂飄飄,環佩叮噹作響。

“小姐,現在連申時都沒過,上元燈會還早着呢。”白挺匆匆走到妝台前,臉對着一枚鴛鴦蓮紋銅鏡,攏了攏有點歪的雙平鬟,又挑了一點口脂,仔細抹了一下嘴唇。

“快些快些,再不趕緊走,爹就要回來了,到時又得盯着我嘮嘮叨叨,數落個半天。”王涼米湊過來,隨手從妝盒裡拿出一根玉步搖,插上白挺的發鬟,“行啦行啦,小妮子夠漂亮啦!”

玉步搖的五彩墜珠顫顫搖搖,明晃晃的銅鏡里映出小姐、丫環兩張宜喜宜嗔的俏臉。無論是王涼米還是白挺,相貌都不曾改變,只是髮飾、面飾、衣飾都與原先截然不同,過往的記憶也似完全消失。

“還不是小姐你這把年紀也不肯出嫁,急得老爺天天幹上火。說實話,小姐你實在太挑剔了,老爺給你介紹的那些少年英才哪個不好?牛侍郎的三公子文采不凡;武將軍府里的大郎勇猛過人,打遍金陵城年輕一輩無敵手;墨劍觀的掌教之子柳上月文武雙全,英俊倜儻;還有棲霞書院榜的榜首張公子,龍虎武館的趙公子……”白挺扳着手指,一一說道。

王涼米皺了皺鼻子,輕哼一聲:“牛侍郎三兒子的詩文多由他人捉刀,可謂‘文賊’!武大郎腦子不靈光,就是個‘傻子’!柳上月自命風流,天天尋花問柳,跟許多女子勾勾搭搭,完全是條‘淫棍’!還有那個什麼張公子……”她捏了捏白挺的鼻子,戲謔地道,“你看看你這小妮子,一提起這些公子哥就兩眼放光,莫不是自家動了春心?”

白挺嬉笑着逃開:“哪有哩?人家只是想為小姐和未來的姑爺疊被鋪床罷了。”

“別疊着鋪着,就自己滾到床上去了吧?”

“小姐你好不害臊!”

“趕緊走!”王涼米戴上一頂垂絲遮面帷帽,拽起她風風火火地奔向太守府後院。

後院是個偌大的花園,遍植名貴花木,數十隻白鷺在藤蔓攀附的假山前踱步。見到王涼米跑過來,它們也不害怕,反而親昵地圍過來,翩翩拍動翅膀,宛若起舞。

朱太守的千金最喜白鷺,金陵城的漁民一旦捕獲到賣相靈駿的白鷺,都會送到府上,得些賞錢。

“真乖!”王涼米摸了摸白鷺的枕羽,快步繞過假山,後方曲徑的盡頭有一扇小門,直通府外。

門前,一個青衣小廝埋頭打掃。白挺一不留神,腳被草叢裡的陶簸箕絆了一下,撞到小廝身上,險些摔倒,幸好被小廝及時扶住。

“你這個冒失鬼!”白挺甩掉小廝攙扶的手,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嬌嗔道,“也不長長眼,東西亂丟一氣,萬一衝撞了小姐你吃罪得起嗎?”

“明明是你不小心,怎地還怪小陸?”王涼米溫和地說道。出了閨房,她立即換了一派貴門淑女的樣子,舉止端雅有度,說話也變得慢聲細氣。

“是,是,是小的不對。”小陸低着頭,結結巴巴地道。他膚色蒼白,脖子細長,身材尤其瘦小,彷彿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這個魯莽的丫頭沒撞傷你吧?”王涼米隨口對小陸道,“天不早了,你身子骨弱,幹完活早點休息去。”

小陸抬起頭,瞥見王涼米明亮的目光,又受驚似地低下頭,囁嚅地道:“我,我沒,沒事……我,謝謝大小姐。”他的臉漲得通紅,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把話說完,抬起頭時,王涼米早已走遠。

他兀自站着,默望着微微搖晃的院門,一股驚人的力量從孱弱的身軀內一閃而逝,掀起一陣狂風。滿地落葉飛起,紛亂往事飄散……

多少年了,他終於又等到了一次。

腳步一閃,他整個身軀變得透明,彷彿化作一個無形的幽靈,跟着王涼米而去。

“小姐你瞧,那不是武公子嘛。”出了後門,剛走幾步,白挺就望見謝玄從太守府前門的街口興沖沖轉過來。

他身穿玄色的軟甲戰袍,背負巨劍,大步流星。英挺的五官面目雖然未變,眼神卻頗為憨氣。

“這個武大傻子,我都悄悄走後門了,怎地還被他纏上?”王涼米一跺腳,裝作沒看到謝玄,施施然繼續往前走。

“朱妹子!慢些走!我是大郎啊!”謝玄一邊當街大喊,引得行人紛紛側目,一邊腳底發勁猛蹬,猶如烈馬奮蹄,騰躍而起,幾個起落便趕上王涼米二人。

王涼米暗暗攥了攥拳頭,什麼豬妹子,羊妹子,這傻子連稱謂都叫得這麼粗俗,真想一拳招呼在他臉上。“原來是武家哥哥,真是巧呢。”她側過臉,撩起半邊帽紗,像才發現謝玄一樣,優雅地行了個揖禮。

謝玄憨厚一笑:“哪裡巧了,我都在太守府門口等你半個多時辰了,心想今天是上元節,朱妹子你一定會出來看花燈的。”

“有勞公子久候,我着實過意不去。”王涼米放下帽紗,暗自撇了撇嘴。

白挺眨眨眼:“嘻嘻,武公子你倒是對我家小姐纏得緊。是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

“那倒不是,我只是,只是……”謝玄抓了抓腦門,眼中閃過一陣茫然。他也不是有什麼別的心思,就是覺得朱太守的女兒朱辛夷特別親切,彷彿相熟了好些年。

“武家公子要去逛街看花燈,為何還穿上這身戰甲?”白挺好奇地問道。

謝玄楞了一下,腦海中似有一連串碎片殘影閃過,卻又模糊不清。他發了一會兒呆,才回過神來。

這個武大傻子,又犯傻了……王涼米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小翠妹子,我向來是戰甲不離身的。”謝玄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胸的半截玉璜,訥訥答道。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常常感到心裡不安,總覺得四周圍藏着一種說不出的凶森,所以就連睡覺也不脫戰甲,把巨劍壓在枕下。

好在,一直貼身掛戴的玉璜時不時送來一股暖意,驅散凶氣。他銜玉而生,被譽為天授奇才,雖然有個時常發獃的毛病,也被當作是天才的特性,向來甚得族人看重。

石崇的手掌碰觸到漆木彩繪屏風。

一股徹骨的陰冷氣息從掌心傳來,手彷彿死死粘在了屏風上面,再也無法掙開。

視野變得模糊起來,煙霧一樣晃動。一個個彩繪人物轉過臉,向他投來詭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