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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故友的衣冠冢,葬在桃林何處?”

姬考略有深意向彭先生問道。

彭先生環顧四周,悠悠一嘆:“偌大桃林,都是墳冢所在。”

果然,就是那一位了。

“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這是山海經上面所述,夸父逐日,渴死之時,棄其杖而化桃林,其廣數千里,原來就是在這裡的桃林。

他低聲問道:“先生故友,可是夸父?”

彭先生目光微動,似感傷又似嘆息:“你竟能夠猜出是夸父?不錯,就是他了。”

“可是那位逐日而亡的夸父巫神?”

姜蘭忽然也反應過來了,在一旁說道。

“巫神?你姜氏一族,是這樣看夸父的嗎?”彭先生臉上,頗有譏誚之意。

姜蘭回道:“這些都是長輩所言,早年人道初生,甚至連我祖上神農陛下都未出世的時候,神靈扶持人類,人類祀奉神靈,開始形成部族。其中,便有一大部族,尊奉后土神,為后土部落。從后土部落之中,分出信部,信部之中,又分出夸父部。而夸父,就是此部族之首,與后土神一般,也為巫神。”

彭先生聽了,不置可否,轉頭看向姬考:“你姬氏一族之中,又是如何記載的呢?”

姬考搖了搖頭:“姬氏之中,並無多少上古記載,所得點滴,都是從禹王治水之後,夏後氏各位大人所著山海經而來。山海經之中,所記載雜亂晦澀,相互之間,也難確定真偽。”

也確實如此,山海經之中,倒是有后土生信,信生夸父之言,但是這個生字,卻又不知何來。就連后土,也有共工生后土之說,而共工又被隱晦說成是炎帝世系所傳。

夸父的死法,在這書中都有兩種,一說是逐日渴死,一說是被應龍殺死,相互矛盾,讓他難以相信。

事實上,裡面上古之事,特別是涉及神靈的事情,姬考幾乎都不敢相信。到現在為止,他連商人的上帝是誰,都沒有搞清楚。

“姜蘭所說,大抵上倒是沒錯,夸父的確是從后土神的部落分出,也確實是一個小部落之首。但是,我輩卻不稱他們為巫神,而稱他們為先民。”

“先民?如燧皇、有巢氏、緇衣氏那般的先民嗎?”

姬考目光一動,並不是說生在我輩之先,便能以先民稱的。所謂先民,必先為聖賢,或有大功,或有大德,才可稱先民。

“不錯,就是如燧皇、有巢氏、緇衣氏那般的先民,生為聖賢,死為先民,雖身死,精神不朽,意志不滅。”

彭先生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看着東方,看着那日,目光之中滿含悲憤,以及無奈。

“先生可否給我們講講夸父之事?”

對於這些往事,姬考極有興緻,特別是其中隱含的神靈之事。

而眼前這位先生的身份,要是姬考沒有猜錯,應該就是那一位了。

夸父身殞的時候,不說太早,起碼也是夏後氏建立之前,而從夏後氏活到現在,又姓彭的人,多半就是那位了。

姜蘭也目光灼灼,盯着彭先生,上古軼事,那可是難得聽說的。

彭先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看着這一望無際的桃林,自袖中取出青銅壺與一個酒爵。把酒倒滿之後,然後隨空一灑,頓時桃林之中,開始有濛濛細雨下起。

太陽之下,雨絲綿綿,其中還帶有濃郁酒香,飄散各處。

“你們可知道,上古之時,巫神的來歷是什麼?”

姬考與姜蘭聞言,都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巫神巫神,是先有巫,而後才有巫神的。上古之時,人族初生,那個時候,天地之間,何止百族,其中強大的,不知凡幾。人族生而力弱,但是不知何故,有神靈降世,開始傳下種種法門,巫道就此而生。那個時候,有一些神靈,備受人族尊奉,比如句芒、祝融、蓐收、共工、后土這五方五行尊神,便是其中典型。這些神靈,逐漸有了一個共稱,巫神。”

“後來之時,人道文明誕生,巫道自然也開始有了變化,黑帝陛下絕地天通的事情,想必你們都清楚。不過在那之前,便是巫者之中,自身也開始有了區分,有一些巫者,認為巫道本應該是祭祀天地扶持人道的,而不應該侍奉鬼神。所以,那些巫道盛行的部族,開始有了分歧,部族也就由此分出。那些巫道大神通者,雖然已有神靈果位,卻也不以巫神自稱,因比一般巫要強大許多,而自稱為大巫。”

“大巫信由后土部族分出,夸父與信巫道不同,因此又從信部族分出。在那個時候,巫者修行,各有道路,不同則分,各走各的,其實是再正常不過了。”

“夸父如此,羿、刑天、歡兜、相柳、務成等,何嘗不是如此。”

這幾個名字,姬考或者熟悉,或者只是聽說名字,但是他卻能夠遙想,當時的巫道,巫神林立,大巫層出不窮,是何等的興盛。

他鍊氣境界不夠,也不知道,如今的鍊氣士一脈,能不能和當時的巫道相比。

“至於夸父之死,涉及到上古洪亂,天人相爭,殞落者何止夸父一人。我無法多說,不便多說,也不敢多說。說不定我開口一說,下一刻天外就直接飛來一劍了。”

說到這裡,彭先生自嘲一笑:“這些種種,你們要是有機會通神之上,或許能夠瞭然。或者從我們鍊氣士一脈的那幾位祖師那裡得知,他們可不會擔心,天外會有一劍飛來。”

“如今天下,巫祝勢力依然如此強大,又豈是我輩所願。”

從黃帝陛下擊敗蚩尤,黑帝顓頊絕地天通,再到堯舜禹之時的百年天人之亂,巫祝一脈,或者說巫神勢力,終究沒有被他們壓下。

甚至最後,還被其他人摘取了所有的好處。

姬考聽了之後,他沒有糾結彭先生不敢說的部分,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先生,為何夏後氏的山海經上面,記載如此含糊,甚至還有相互衝突的地方。”

彭先生嘆道:“這件事情,倒是可以和你們說說。禹王治水之後,天人之爭消弭,他將一些神靈斥為妖神,又想將一些巫神移除九州百姓祀奉之中,才在山海經之中,摻雜了許多含糊其詞的記載。”

“只是可惜啊,禹王身殞之後不久,東夷犯夏,一切謀劃都成空了。”

說起這些,彭先生便想起了禹王,那個人族之中,千年難遇的聖王。

諸夏之名猶在,可是斯人卻已不在了。

“禹王,他是怎麼身殞的呢?”

姬考想起了自己在五色社稷台所見到的那一幕,姒文命,不可登天。禹王,終究是沒有登天嗎?

彭先生沒有馬上回答,他沉默了很久,才嘆氣說道:“禹王,唉,他是自斬而亡的。”

在他腦海之中,忽然想起了那一場大戰,大戰回來之後,禹王被諸天神靈共逼,不得不自斬於龍台,以絕人皇神道。

龍台之會,他亦在場,禹王本來不必死的,卻慨然赴死,以自斬為代價,讓人道與神道得以脫離。

神有神路,人有人途,在夏後氏家天下建立之前,便得以確立。

說完這些,彭先生便不想多說了,這種糾結的事情,他們這些老一輩操心就好了。姬考與姜蘭還年輕,暫時還是好好修行就好了。

桃林之中,酒雨綿綿,像是彭先生的心情一樣,憂鬱惆悵。

姬考與姜蘭,跟在他後面走着,也不再多說。桃花雖美,他們也沒了什麼欣賞的心情,都在回味彭先生所講的種種上古軼事。

巫道,原來是這樣的。

特別是姜蘭,一直以來,她在鍊氣士前輩的教導之下,將巫道視為鍊氣士一脈的仇敵。遇到巫道修行者,就覺得不會是好人。

現在看來,並不都是如此。

巫道修行,與那些以神命阻人道的巫祝,應該要區分對待了。

黑帝顓頊絕地天通,也沒說要滅絕巫道的意思,既是不能,也是不必。

······

周原,姬氏。

太姜高坐在上,姬季歷與太任夫妻,姬昌與姒氏夫妻,都陪侍在旁邊,看着眼前的有莘氏使者,以及他後面的九位有莘氏美女。

“你是說,這九位有莘氏女子,都是莘君送給考兒的侍妾?”

太姜略有驚訝地問道,當初姬昌迎娶姒氏的時候,有莘氏的君主,也就是姒氏的父親,可不是很滿意的。這一次怎麼如此客氣,直接送九位莘女,給姬考為侍妾?

“是的,太夫人。考公子不日前,親到有莘氏拜訪君上,君上十分欣喜,便將這九位有莘氏最為出眾的莘女相贈。只是考公子要去往沬邑,不便帶上。因此,君上便直接命我,將這些莘女,帶來周原之上。”

太姜點頭一笑:“那替我謝過莘君了。”

她這段時間,正在思考給姬考尋妻,先收納幾個妾侍,也不是不可以。